第11章 宫中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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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得当初第一眼见到欢颜时的惊艳,彼时的她不过是个十五岁的烂漫姑娘,手握蛇皮鞭天地不怕。可如今她却变作了冷宫妇,在日复一日的宫廷生活里,可曾将她身上那份灵动消磨殆尽,最终与其他任何一个宫中人无二致呢……不知为何,叶欢觉得有些难过。也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她多愁善感了许多。

随即,她又在心中自嘲笑了笑,也是了,如今她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又岂有空暇时间去管别人。

“那些秀女们皆会留在宫中?”想了想,叶欢还是问道。

“不,三日后,全都离开,一个都不会留。”斐子笑已直接将奏章搬了一部分来到了德清宫,估摸着是为了方便监督她的饮食起居。

可叶欢当真是想吃肉,特别的吃鸡肉,起先斐子笑尚不愿,可在她日复一日的哀怨眼神中,估摸着是当真觉得不好意思,一国之君竟小气到连鸡肉都舍不得给自己怀孕的妻子吃,若是传出去,还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笑掉了大牙。

于是,第二天,她的饭桌上终于出现了一碗煲鸡汤。

叶欢抱着鸡汤热泪盈眶泪流满面,第一次觉得鸡肉是这般迷人又可爱,让她爱不释手欲罢不能……天气是一日比一日变热,她的肚子,也一日日得变得大了。

如今的叶欢,带着一颗球,成天除了睡,便是吃,偶尔站起身来在门口的小院子里走动了几步,可很快就会以她的双脚抽筋而宣告终结,后来干脆就直接日日躺在了床上,小桃每日帮她按摩双脚至少一个时辰。

养猪似的生活让叶欢的脸肥了不少,将原先的瓜子脸,生生给变成了包子脸,肉嘟嘟的,倒是增添了几分可爱。起先叶欢的肚子才刚开始冒出时,斐子笑尚还能横抱着他,带她在院子中转几圈。

可如今她肚子越长越大,等叶欢主动伸出手去,让斐子笑抱着她去外面晒晒太阳时,斐子笑已然一脸嫌弃得走远了些,叶欢小泪花不断闪,斐子笑无奈之下,只好咬牙将她抱着,快速又敷衍得转了一圈,然后就又将她放回到了床上。

叶欢愤愤得看着他嫌弃的目光,将嘴中的炖鸡块咬得吱嘎响。

斐子笑好笑,一脸无奈得抚摸她柔软的长发,一边抚摸着她的大肚子,一边叹气道:“等小皇子出身,定要让他好好向他的母妃赔罪。”

叶欢心中一顿,面上依旧面不改色,反口问道:“可若出身的是小公主,你当如何?”

“若是小公主,便等他长大了,然后将她嫁给朝中大臣的小公子。”斐子笑双眼盈动笑意,“让她也试试怀孕是怎样的心酸。”

斐子笑说得极轻,他将叶欢的身体靠在自己怀中,一下一下,说得极柔。

叶欢心中一颤,垂下眼去。一股酸涩从心底升起,只怕这一生,她当真注定是要欠别人债的。

斐子笑待她当真好,可她却无法原谅,她无法原谅他这样对待她家狐狸,很多个夜晚,她闭上眼,浮现在脑海的全是玉九白浑身是血的脸,凤眼紧闭。每当此时,她便会不自知得流下眼泪来,心底下最不愿记忆起的画面便这般直接赤裸得展现在她眼前,压得她一颗心疼到窒息。

倘若斐子笑不伤他,倘若斐子笑当初能淡笑着祝她幸福,那么,或许她还会同他做一辈子的朋友。可惜,他采取了最直接最暴戾的手段,所以她用这种方式回敬他。

尽管不堪,尽管残忍。

肚子里的孩子是她一切,是她唯一坚持下去的希望,她总是愿意自家的狐狸没有事,此时必定好好生活在了某个角落,然后,如她等待他这般的等着她。

叶欢闭上眼,幻想玉九白见到自己孩子后的面容,必定,必定会笑得宛若妖孽,绰绰风华。

她闭上眼,淡笑,嘴角轻轻弯起。

斐子笑将搂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然后低头,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吻,趴在她耳边道:“在想什么?”

叶欢睁开眼,收尽眼底的心思,才冲他温婉一笑:“在想孩子,应该叫什么。”

“斐然。”斐子笑轻轻挑起她的一抹黑发,拿在手中把玩。

叶欢挑眉看他:“斐然?”

“不好听么?”他抚摸着她肉嘟嘟的手臂。

“好听,真好听。”

孩子的名字……就等着狐狸取名好了。叶欢在心中轻声说。

一整个炎热的夏天好不容易过去,叶欢的肚子也已有了七八个月大。那般炎热的夏天,若不是斐子笑在她的床前放置了三十块大冰块,她当真害怕自己会熬不过去,期间险些中了好几次的暑,太医给的汤药她亦是一口都没有喝,是药便含三分毒,且,她所在的毕竟是后宫,她无法保证那些汤药之中是否含有那么传说中的麝香抑或其他什么堕胎草药。她没法赌,更赌不起。

好不容易等到炎热夏季完全过去,叶欢总算是呼出了一口气,否则她确实无法保证自己是否能够熬过去,如她这样怕热畏寒的身体,炎热夏季和寒冷冬季都是她的天敌。不过幸好,她推测了一下,自己的预产期应该是在十月左右,十月乃是金秋十里天,秋天的温度最为舒爽,在那时候诞生小狐狸果真是个不错的日子。

成为人母的感觉当真非常微妙,肚子里的小狐狸非常调皮,经常在夜晚的时候,趁她不备踢她的肚子,每当此时,她便轻轻一下拍打在自己的小腹上,然后又觉得心疼般抚摸他,然后,对肚子里的小狐狸讲故事:“从前啊,有一只小白兔,想要吃蘑菇,可是等她进了一座森林后呢,发现自己迷路了,她心里感到害怕,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找回回家的路。可是呢,就在这时,一只小狐狸出现了,他带着她,爬过了河,翻过了小山丘,然后,带到了自己的山洞里,小白兔想,小狐狸真是好人,收留了自己,然后便和小狐狸一起,在山洞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她轻轻抚摸自己突起的肚子,在心中喃喃道:“小狐狸,你定要健康成长,不要让娘亲难过,亦不要让你的狐狸爹爹难过,要平平安安的,快快乐乐的,无忧无虑的……”

在一声声轻轻的呢喃中,她终于沉沉坠入了梦乡。

第二日,出乎他的意料,斐子笑竟一大早便站定在了她的床前,看着她,双目灼灼。

叶欢揉了揉迷糊的眼睛,好奇看着他,唤道:“子笑?”

斐子笑站在她床前,对着她笑,笑得意气风发,熠熠生辉:“夫人,我已部署好了所有战事,便等时间一到,出征匈奴。”

叶欢动了动眉头,所谓匈奴,是处在三国之外的,乃是由一个个部落组成。因骁勇善战,且安于自乐,遂与三国相处倒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相安无事。

战争之事,她不懂,亦不想懂。

“呵,是么。”叶欢垂下眼去,将脸埋在了被子中,许久,又传来一句,“莫要太操劳国事,一国之君,总该注意保重身子。”

斐子笑伸手轻轻抚摸上叶欢的大肚子,语气放柔:“等我回来。”

叶欢一愣:“等你回来?你要亲自率军?”

斐子笑弯下腰,坐在叶欢的背后,轻缓得扶起她的上身,趴在她耳边轻缓道:“等我回来,嗯?”

“好。”叶欢侧头,深呼吸,第一次对上他的双眼,“你……小心些。我,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斐子笑回望她,伸手握紧她胖嘟嘟的手:“两年,两年我便回来。”

也许,这便是他们的告别方式。

从这天过后,整个皇宫突然便安静了下来。叶欢一向很少管外界之事,三日后,小桃便一溜烟得从外面溜了进来,气还没喘顺,便对叶欢道:“娘娘,皇上,皇上他,他今日率着大军远征啦!”

叶欢心中一跳,躺在床上,看着床头,心中突然有些不舍。

他将狐狸伤成那样,如今他将自己和肚子中的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这,算是抵清了吧。

可他对她终究是有情的,否则他又何必为了她煞费苦心,怀孕初期时的百般挑剔他也不恼,常在处理国事时打扰他,他也不怒,他对她有情,她却无从回应,唯一能做的,或许便是在这时,出去看他一眼,为他道别。

“小桃,扶我起来。”叶欢挺着大肚,行动得及其困难,小桃见状,赶忙走上前去,将她扶在怀中。

“走了多久了?”叶欢一手支撑着腰际,一手捂在肚间,侧头问道。

“还走呢,还在殿口。”小桃一边小心翼翼搀扶着她,一边回答。

德清宫的下人们皆分外灵活,才刚走出院门,一座撵轿已停在了那,等着她上座。等她一入座,便将她向着大殿而去。

这是叶欢续太子妃典之后,第一次出现在文武百官面前,只是这一次,她的身份已是怀了身孕的贵妃。

百官皆垂首,将相与王候。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般威严的他。一身战袍英姿飒爽,雄姿英发。他就这样站在那里,修长身形,气质拔萃,伟略雄心。他当真是长得好看,挺鼻红唇,眉目冷静,再前方些,三千千将士威武不屈,气压山河。

她挥手停了车,准备慢慢走到他面前,但斐子笑已然眼尖得看到他,抚摸着她的手,眼中含笑:“身子这般不方便,你怎来了。”

叶欢亦淡笑,回望着他:“臣妾来看看皇上如何雄姿凛凛,率兵出征。”

斐子笑负手而立,面上是好不掩饰的帝王野心:“两年,两年后,我定会破匈奴,胜可汗,攻城破地,以德服民!”

“好,两年,臣妾等你两年。”叶欢看着他眼中飞扬的国之欲望,但笑不语。

最终,她站在宫殿的站台上,目送着斐子笑渐行渐远。

如是天子,君临天下。

她缓缓抚摸上肚子里的小狐狸,一遍又一遍。

她仍是恨斐子笑的。她想,但是相比起恨,她更愿意用一种柔化的态度对待他。

这个年轻的天子,尚不懂如何才能维系一段持久的感情,所以他才会那样偏激得对待她的狐狸。所以,她注定要恨他。但紧紧是恨,而不是偏激得进行报复。

更何况……她抚摸着肚子里的小狐狸,唇角轻轻漾开一抹淡笑,更何况,他已经得到报应了,不是么。

远处的军队终于慢慢消失在了视线中。叶欢终于收回眼来,对身边的小桃说:“回去吧。”

——此时的叶欢刚刚目送年轻的帝王踏上自己的野心之路,她却不知道,在这座华丽却阴霾的宫殿角落,正上演着怎样的一幕。

宫殿的最西方一直是众人的一个死角,因为鲜少有人进去,鲜少几个靠近的,也不过是小太监和小宫娥们,将手中的饭菜冲冲送到,便急忙忙得离去,一刻都不愿多呆。

而欢颜,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了将近一年。

四处静谧毫无人声,若不是每日小宫女们会准时将饭菜放在门口,她当真要以为,她不过是一抹随意飘荡的孤魂野鬼,流离在阴界之外,人界之间。日复一日,从未改变过。

从一开始的发狂愤怒,到如今的平静麻木,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成为这副模样,当初那个散发银铃笑声的姑娘还是不是她……否则,为何那些随着爹爹驰马纵横恣意飞扬的岁月,竟离她这般遥远。

她呆呆得坐在凳子上,看着远方天际,看着云卷云舒,秋风吹拂,仿若在嘲笑她的悲凉与可笑。

“姑娘,你发的什么呆。”突然之间,一道低沉的嗓音毫无预警得在她头顶响起,她一愣,下意识朝着声音发源地望去,于是,一眼便望见了一长着桃花眼的男子,坐在墙上,看着她笑得满目促狭。

这男子长得太漂亮,太漂亮的东西,都有毒。

“你是谁?”欢颜戒备看着他。

下一秒,那男子已然闪身到了她面前,也不回答她,只是微眯桃花眼,嘴角带着几分促狭笑意:“堂堂千金,你当真愿意此生被困在这四方围墙当中?”

欢颜心中一痛,不得不说,这男子直截了当得就戳中了她的痛处。“这是我的事,与你又和干系!”她一甩衣袖,目光冷了下来。

“确实不管我的事。”他的眼中掠过一丝发现猎物的兴奋,嘴角的邪气越加明显,“斐子笑今日出征匈奴,你可知?”

“什么?!”欢颜瞬间转过身来,定定看着他。

他笑得风流:“嘶……斐子笑当真绝情,为了一个叶欢,竟白白冷落了这般美的姑娘。”

欢颜咬紧牙关,双拳紧握:“你想说什么?!”

他瞬间贴近她的身体,伸手轻挑起她的下颌,嘴中说出的话好似魔障附体:“如今斐子笑已率兵出征,叶欢身怀六甲,兀自一人,你说……我想说什么?”

他双眼暧昧得看着她,双眸深不可测,缓缓吐出嘴中话后,便飞身离去,瞬间没了踪影。一如他来时那般,踪迹难寻。

欢颜无力退后一步,满脑不断旋转的,皆是这男子所说的八个大字——身怀六甲,兀自一人。

“呵,呵……”她失神得笑着,手中锐甲深深刺入掌心却依旧毫不自知,双眼之中,遍布杀机。

平静如水的日子终于来了,她既不用担心斐子笑会发觉她早产了一个月,亦不用担心会在睡梦之中不小心叫出狐狸的名字,然后引得斐子笑心情阴郁,面色黑沉。眨眼之间,日子已过了将将两个月。

又是如常一日,今日刚起身时,叶欢便觉得心头有些沉闷,算算日期,已经是到了预产的日子,可她的肚子却还是毫无反应。莫非是小狐狸不想这般早得出来见见这个世界麽。

叶欢揉着肚子笑了笑,让下人们将躺椅在院中摆放好,然后慢慢得移动上去,看着日头从东边移到西边,从日上竿头一直到黄昏始临,叶欢依旧捂着肚子,抬头怔怔看着天空。直到西边最后的一束光亮都已被黑暗所吞噬殆尽,她才静静得收回视线。

如今的她,当真是,有些恣意呢。

“小桃,让御膳房做些莲子羹来。”叶欢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发布了任务。

“是!娘娘且等等。”

叶欢靠在躺椅上,闭上眼,感受耳边秋风轻轻拂过面容的轻柔感,再睁开眼来时,双眼竟是透亮。

她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小狐狸的出生,如今总算是到了预产期,可为什么小狐狸还不跟她发出临世的预告呢,叶欢觉得自己的心被肚子里的狐狸挠的痒痒的,可又无从释放,只能在心中默默承受着。

因为太过期待,所以太过在乎,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患得患失。

或许天下每一个为人母的心情皆是如此,期待又不安,害怕又兴奋。

此时,从身后递过来了一碗莲子汤。

叶欢顺手接过,嘴中不禁感慨道:“小桃啊,你的速度当真越来越快了。”她舀起一口放进嘴来吃,入口即化,清香甘甜,“这莲子炖的不错。”

“是么。”身后,猝不及防想起一道兴味的男子嗓音,低沉磁性。

“谁?!”叶欢猛然侧头看去,可惜,她的身后已然是一片寂静,毫无人影。

“娘娘,娘娘,桃儿将莲子汤取来了。”远处,小桃的声音透着明朗,分外清晰地传入她的耳际。

“啪——’的一声脆响,叶欢手中的莲子汤应声而裂,她颤抖着嘴,抚上自己的嘴唇,此时尚残留着莲子的清香,可是,她,她究竟吃了什么?究竟吃了什么东西?!

“快去叫御医,快,快啊——”叶欢尖锐的叫声划破德清宫的宁静,“——御医呢,让御医来见我!”

小桃被叶欢泛红的双眼吓得一颤,手中莲子汤一个不稳就摔碎在了地上,珠圆玉润的莲子瞬间变得残破不堪。她飞快得转身向着太医院跑去,瞧着方才叶欢失态的模样,她的心越来越不安,——服侍叶欢这么久,这当真是第一次看到叶欢这般,定是出了什么乱子,否则,娘娘怎么会这样失控!

叶欢瘫软在躺椅上,心脏仿若被浸泡在了冰水中,让她浑身都发着寒,她抖着身体,不断深呼吸,反反复复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不过是一碗莲子汤,不过是一碗莲子汤而已,又能有什么打紧的……可却在此时,她的身子,却起了反应。

一阵猛烈的宫缩毫无预警得袭击上了她,“啊——”叶欢将手腕紧紧握住躺椅的手柄之上,脸色惨白,浑身瞬间就被冷汗浸湿,“来人哪,本宫,本宫临,临盆了……”

哪知,整个偌大的德清宫,竟一个人都不曾出现。

“来,来人……啊——”又是一阵愈加猛烈的宫缩开始,她疼得眼前阵阵泛了黑,恍惚之间,竟已不知今夕是何年。

而她的身后,站了两个身影。二人手中,握着一大木箱。

“呵,叶欢,我本无意害你,怪只怪你怀了斐子笑的孩子,他当真以为你顺利产下肚子中的孩子么,哈,笑话,天下的笑话!”欢颜阴森得看着她,目光透着浓浓的恨意。

垂首立于她身边的,却是一个面无平凡的太监,只是那一双眼睛,望着身边面目狰狞的欢颜,闪过了一丝厌恶。

二人提着木箱,将疼得不知今夕何夕的叶欢,放了进去,因着长度不够,便只能让她蜷缩成身体,让她成弓状。

那太监又伸手点了她的哑穴,这才唇角轻挑,双眼示意欢颜走人,随即运气闪身,一气呵成。

叶欢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只觉得整个世界突然就黑暗了下来,放眼看去,除了黑,还是黑,她甚至连自己的手都瞧不真切,但是她很明确得感知到此时她的身体是蜷缩着的,腹中的宫缩一阵,又一阵,来得一下比一下强烈,她想大声疾呼,可任她如何努力张大嘴唇,却发不出一声声响。

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恐惧,不是害怕,是恐惧,恐惧她肚子中的孩子还能不能平安诞生,更恐惧她是否当真要和肚子中的孩子一起死在这个诡异的地方,一尸两命!

可悲她十月怀胎,难道当真最后换来的,注定得是这般的结局?!

恐惧的眼泪一下子布满她双颊,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腿之间已经慢慢流出了液体,可她却不知道那液体是羊水还是鲜血,她想放声尖叫,她想呼救,她想大叫玉九白的名字,可任他百般努力,回应她的,始终只有那满室的静谧……一阵大过一阵的晕眩传来,她不敢睡,更不能放任自己睡去,因为她明白,这一睡,只怕,是再也不会醒的了……她伸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肉,尖锐的手指毫不留情得刺破腿上的皮肤,尖锐的痛意总算让她混沌的心思清醒了些,可却还不够,她要生下小狐狸,她是它的母亲,她有义务生下他,让她平平安安得见到明媚的太阳,它还这么小,这么可爱,怎么能够死在她的腹中,怎么能够!

她努力让自己的心静下来,不断深呼吸,放松身体,然后努力得,想要将肚子里的小宝贝向外挤,可这个地方太狭小,她的腿都无法伸直,又哪里有空间供她生产呢,她不断擦拭脸上的泪珠,自言自语:加油!叶欢!你可以的!小宝贝要活下来,你也要活下来,你就要当妈妈了,怎么可以这么脆弱,你还对得起大狐狸吗!

是啊……她还对得起大狐狸吗……

叶欢的眼泪宛若决堤之坝,她不想死,她不要死,她还要将小狐狸抚养长大,她还要跟他说好多好多的故事,给他说大狐狸的英勇事迹,她怎么可以现在就和他一起共赴黄泉?!

可是,腿间液体留下的速度越来越快,她甚至能清楚得感觉到肚间小生命的一点点流失,她想求他不要走,可他却不理她,自顾决绝离去,哪怕一丝温存的幻想都不留给她,她这样的哀求,却始终换不来它的回头一眼。

“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她无声得说着,一遍又一遍,两只手紧紧护住自己的肚子,可任凭她如何动作都无法让她不察觉,她双腿间流失得越来越快的液体。

“流水了。”

“嗯。”

隐约之间,她耳边响起了一男一女的对话声,她想努力听清楚说得是什么,可却依旧只能听到零星一点断断续续的词汇。

“快……扔去……走……乱葬岗……”

“哈,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分外清楚的感觉到腿间留下的液体已经开始变得粘腻,若是再不将孩子生下,只怕,只怕……她再不敢想,也只知道一下又一下拼命掐自己的大腿,让自己的理智不要远去。

“救命……”猛然之间,她的嘴巴竟然可以说出话来了!

这个发现让叶欢升起了一丝希望,她愈加奋力得狠狠掐着自己的大腿,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呼喊着:“救命啊……”

可她本就是个待产孕妇,先前一阵阵的宫缩已经让她用尽了力气,哪里还有多少精力供她大声呼叫!

她并不知道,此时外头的天气,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一个暗红色的木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城外的乱葬岗之中,而那木箱的右下角,不断有新鲜的血液缓慢流出,很快就沾湿了底下的干燥沙泥。

无人知道这个箱子的来历,可是,隐约之间,却能听到一声声怨气十足的轻呼声。

“救命……”

“救命啊……”

怎么听都像是女鬼喊冤,所以索命来了。

所谓乱葬岗,即人烟荒芜之地,专供无人认领的死尸埋葬,也好省个麻烦。

这种地方,鲜少有人会来,因着怨气太重,若是身子薄弱些的人经过,及易沾染上不干净的玩意儿,若是更严重些,遇到女鬼索命,那就更糟糕了。

可这世间,偏生当真有不怕死之人。

譬如,山头王家村里的王二。

又是一日大清晨,他正在山地里干着农活,哪知,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背。王二是个憨厚老实的人,他刚转过头去,便一眼望见身后有人手中握一分量十足的银锭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朝阳照射下,这银子闪着耀眼的光,直晃得王二眼睛一花。

却见面前男子一双桃花眼,明亮又妖娆,一席月色长袍衬得他面若桃花,一世风流。他白洁的手指握着这银锭,嘴角似笑非笑看着他,眼神幽深。

王二从未见过这般俊俏的男子,当即吞了口口水,颤颤巍巍道:“这位,这位小哥儿,您,您找我有事?”

“拿了这银子,去对面的乱葬岗上,救一个女人。”他的声音很好听,磁性又低沉,就和他的人一样。

王二被他的气势害了一跳,忍不住抖了抖腿,赶忙连连应道:“是,是,我这就去,这就去!”

却见那男子将这银子扔到他身上,然后,在王二一个眨眼间,变没了踪影。山中凉风阵阵,若不是手里这锭沉沉的银子,他当真要以为方才不过是他的一场幻觉。

他一溜烟冲上乱葬岗顶,皱着眉在杂草丛生中找着,可别说女人,就连人影都没有一个。他又走了几步,突听耳边响起了一道虚弱的“救命”声,他心中一抖,下意识想往回跑,可一瞧手里的银子,咬了咬牙,只好硬着头皮向着声音发源地而去,于是一眼,便望见了一个红箱子。

他哆嗦着手打开,却见箱子中,正蜷缩着一个大肚女人,脸色苍白入纸,但长得却是妩媚之极,非常漂亮!

猛然之间,一阵强烈的阳光打在叶欢的头顶,漂浮在空中的心终于坠落,她动了动惨白的嘴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抓住王二的衣袖:“救我……”

然后,闭上眼,再没了知觉。

阙城,客栈

“师傅,我们这便走了?”此时说话的,换做了一个白面书生,细皮嫩肉,眸中夹着冷意。

“嗯。”坐在她对面的男子,却着实漂亮,那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面冠如玉,他随意靠在椅子上,说得一派慵懒。

“仇不报了?”白面书生又问。

桃花眼师傅嘴角轻轻挑起,那双桃花眼中隐约可见邪气:“大仇已报。”

“已报?”白面书生挑挑眉,“可你明明叫了一个村民去救她。”

师傅眯了眯眼:“彼时那玉九白将我手下伤了大半,如今我要了她妻儿的半条命,到也不亏。”

白面书生面不改色:“师傅,你仁慈了。”

“是么。”师傅嘴角勾起,越加兴味,“不过我那群手下也忒无用,被玉九白所伤,却也是活该。”

——师傅莫如是,徒儿冷浅。

莫如是最大的缺点是小气,最大的优点便是贪玩。

彼时冷浅不过十岁,他收她为徒时,便是这副模样,如今她已十八,而他,却依旧这般模样。

“可虽说是活该……呵,可这世间,还未曾有谁敢动我的人。”

“只是,师傅,那女子……”白面书生皱了皱眉。

“嗯?”莫如是唇角轻挑起,笑得邪肆:“当年付清雪求我换皮,为师在偏远寨子里寻了许久才寻到一个个头与语气同她差不多的女子,付清雪当真可算聪慧,找天宇国师算了她的命盘,又将那命盘添油加醋编排成了野史,托为师想法子给那女子瞧了一遍……这般心机的女子,只怕为师都无法掌控。”

白面书生眉头更皱:“那真正的付清雪到哪去了?”

“随她喜欢。为师对她不感兴趣。”

——五年前,付清雪在天宇国师的提点下一路寻到了莫如是,彼时的他尚隐世独立,自诩高人。付清雪跪于他面前,求他为她剜肉换皮。三日后,莫如是答应,条件乃万两黄金。

四年前,莫如是立了移花阁。却未料,彼时玉九白为了阴灵教教主血珊,竟同移花阁为敌,一夜之间废了移花阁大半教徒。

莫如是最大的缺点是小气,所以,在让自家徒儿扮成叶欢模样在斐国深宫中玩了一场狸猫换太子后,意外发现叶欢竟坏了玉九白的胎儿,遂,准备以此为契机,为移花阁那多名弟子们报仇。

三年前,莫如是与冷浅在月华城对叶欢惊鸿一瞥后,未曾料到能再见到叶欢。而三年后斐国皇帝斐子笑贴出的寻人告示的那画像,赫然又是换了皮后的叶欢。遂,不偌将计就计,照着美人像,做出易容皮。莫如是让冷浅化作叶欢模样进了那深宫,迷了那君主。

这原本不过是一场简易的报仇,却在莫如是的一手策划下,竟演变做了一场场高潮迭起的反转剧。

譬如,在莫如是和冷浅出宫之前,还将幽怨的欢颜易容做了叶欢模样;又譬如,昨日夜里莫如是将自己和冷浅易容成了大内主管模样,方才将装着叶欢的木箱运送出了皇宫。

又譬如……

“徒儿,我们该走了。”莫如是的双眼亮得诡异。

冷浅防备,淡漠回之:“去哪。”

“芜城。”莫如是终于将嘴角的笑容绽放到最大,宛若妖娆一现的秘昙,“昨日收到长老密信,流明宫长老已被俘,易容皮已做好,只等我易容之后,继位城主。”

冷浅嘴角一抽:“师傅。”

“嗯?”

“幸好你是我师傅。”

“哦?为何?”

“因为。”冷浅顿了顿,“作师傅的对手,很可怕。”

莫如是大笑,桃花眼中亮晶晶,他搂过冷浅的乱香身体,漫步朝阳之下,深藏功与名。

大千世界,千形百态。

当叶欢被王二勉强抱回到王家村抢救之时,莫如是正和冷浅一同走在芜城的道路上;边疆界上,斐子笑正头戴银盔,双眼狠厉,退去一身温润气,皇宫中的欢颜,却已然被易容成了叶欢模样,诡笑着坐在德清宫中,双眼阴郁,看着前方,静默不语,而所有人都认为她的性子大变,是因为她小产的缘由;而更加遥远的另一边,玉九白正全身浸泡在天泉之中,妖状毕现,红眸白肤,身后宽大狐尾不断在水中摇摆,一声野兽悲吟,震动了整个泉面。

而时间说快亦快,说慢,却也慢。

三年前,斐子笑尚满脸自信得对叶欢道:“两年,两年后,我定能回来。”

可彼时的他,却未料到,当初自信满满的一次出征,便花了他整整三年。

三年时间,他终究退去了一身温润如玉,变作了铁骨铮铮,肤色古铜的硬朗男儿,他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三年军营,却未碰过一次军妓。

三年时间,他终究如他所言,破匈奴,胜可汗,攻城破地,以德服民,最后凯旋而归。

大捷的消息传来时,欢颜正坐在德清宫,抬头出神看着天际晴空明媚,看着远处燕子飞掠,看着苍穹万里无疆。

只是看着看着,她便流出了泪。

她嘴角浅笑,犹记六年前,她初见斐子笑的模样,浅笑少年,温润如玉,一眼,她便将他刻进了心里,从此再也无法将他抹去。

可她却没有料到,六年后的自己,她却是以另外一个人的容貌,坐在这里,等着他回来,等着自己的杀父仇人回来。

她缓缓抚摸上自己的脸颊,笑得宛若一只残败的花,轻声道:“斐子笑,倘若你看到的只是心爱女人的一具尸体,你可会落泪?”

在斐子笑即将回宫的前一夜,小桃按叶欢平日里的作息习惯,服侍她睡下。只是第二日,等她兴致勃勃得推开大门,想要告诉她,皇上凯旋归来之时,看到的,却是叶欢的尸体,悬挂在悬梁之上,面容狰狞。

“啊——”一声尖锐的叫声,划破寂静的后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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