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重回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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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前几日吴婶问她的哪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和她那莫名其妙的反应,直到此时,叶欢才算是明白了些什么,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深思,脚下的步伐也从快走改成了小跑。

“包子,你且忍忍,娘很快,很快就带你去看病!”叶欢喘着粗气,手压紧包子的脊背,脚下的步子跑得更快了些。

“哟!官爷!官爷快看!”身后的吴婶分外眼尖,看着往山中跑去的叶欢身影,赶忙伸手一指,愤愤道,“官爷,您看我吴婶没骗您吧?三年前这寡妇来我王家村的时候就快没了半条命,我就瞧着她可怜儿,才帮她接的生,要是知道她是朝廷重犯,我哪能帮她啊您说是不是?瞧瞧,现在做贼心虚了吧,不然她跑什么啊她!”

那络腮胡官爷眼神锐利,抹了把下颚的胡子,沉着脸盯着叶欢的背影,伸手一声令下:“追!”

“是!”身后的官差们赶忙大步冲着叶欢的背影追了上去。

络腮胡官爷亦也追上前去好好探查一番,却不料,衣服袖子却被吴婶给拉住了,只见吴婶不好意思得笑了笑,道:“官爷,您看这赏银……”

“倘若此女当真是朝廷钦犯,赏银自不会少了你。”络腮胡的声音颇冷,看着吴婶的眼光带着丝冷意。

“好,好!”吴婶冲他鞠了鞠躬,“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络腮胡官爷不理她,大步朝着叶欢所在的方向而去,面容严峻。

叶欢身子本便已经大不如前,如今将包子抱在怀中急速奔跑,体力早就已经吃不太消,很快的,那一对官差就已经追上了她,手中佩刀皆拔出,将她围在中间。

这明晃晃的刀片在日光的折射下泛着刺眼的光,叶欢只觉双眼前一片刺目,不由得眯起了眼。

今日气温并不算凉,甚至日头正好,灿烂盛开。可她的身子,却宛若置身地冻天寒,——外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竟连这处与世隔绝的王家村,都被能被影响?

既然躲不过,干脆问个清楚,否则不明不白得就被抓,当真是憋屈之极。

包子躲在叶欢怀里,看着周边这可怕的仗势,声音不由带上了颤抖:“娘,我,我害怕……”

叶欢急忙拍了拍他的身子,柔声哄着:“乖,包子别怕,不会有事的。”语毕,她又转向那些官差,不卑不亢得问道:“不知各位官差围着草民,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身后想起一道颇冷的声音,叶欢转过身去,原来是那络腮胡。只见他凛冽得看着她,一声冷笑:“来人呐,去检查她的耳垂上的红痣!”

叶欢一惊,围着她的众官差中的一位走上前去,狠狠得拽过她的胳膊,而后伸手扯着她的耳垂,明明一眼就可瞧见的红痣,那官差却的硬是扯过她的耳朵,许久,才猥|亵一笑,重重得推了一把叶欢,转身回复道:“禀大人,左耳上却有一红痣!”

络腮胡一声冷哼,怒喝道:“大胆刁民,竟敢畏罪潜逃,躲在王家村足足三年!若不是圣上英明,大捷而归,全国下了缉拿令,否则当真让你逍遥法外了去!”

“娘……娘亲,缉拿令是什么……”包子脸色越加越白了。

“缉拿令?!”叶欢用眼神示意包子安心,又抚了抚他的背,可一颗心却是越来越沉,问道:“什么缉拿令?是皇上下的旨意?”

“还敢装傻!”络腮胡怒了,一声令下:“抓回去!”

“慢着!”叶欢有些怒了,声音也冷了下来,“既然要抓我,还请告知我究竟犯的什么罪,竟能让皇上如此兴师动众!”

“什么罪?”络腮胡重重一哼,“不管你犯了什么罪,皇上自会亲手判决你!”

语毕,不等叶欢再说话,那络腮胡又是扬起手,一声大喝:“带走!”

叶欢委实是觉得委屈,她抱着包子,后退了几步,侧头看着包子疲惫的脸,心仿若被一只手狠狠蹂躏着,口吻不禁得柔了下来,带上了几分乞求的意味:“你要抓我,我毫无怨言。但是我的孩子却是无辜的,今日他发了低烧,可否先等我带他去看看病,再抓了我也不迟。”

络腮胡却不耐烦了:“又想耍什么把戏,来人,带走!”

“你!”叶欢着实被气得不轻,握着包子的手都开始泛了白,“我这孩子自小身子骨差,若是他出了什么差错,我定要你十倍奉还!”

“切。”络腮胡嗤笑一声,眼神一个示意,那些官兵们群拥而上,就将叶欢给禁锢了起来,又有一个官兵拉过她怀中的包子,动作粗鲁至极。

“娘!娘——!”包子被那个官差抱着,眼看着要离开娘亲了,急得大哭了起来,一只小手冲着叶欢的方向大哭,一边哽咽喊道:“娘……包子,包子害怕……”

叶欢心口疼得厉害,看着包子满脸的泪痕,只觉鼻子在泛酸,她强忍着发胀的眼睛,努力维持声音的平和,大声安慰道:“包子别哭,娘亲不会有事的,包子莫哭。”

“包子,包子不哭……”包子的小脸蛋上全是眼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毕竟只是三岁的小孩,又如何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呵。

抱着包子的官差被包子的哭声弄得烦了,冲包子不耐烦道:“哭什么哭!”一边说着,一边反手甩了他一个小巴掌。

包子的脸上瞬间多了几道红掌印,吓得包子当真停止了哭声,只是那双眼睛越来越红,小手搂着发烫的脸庞,浑身抽噎得厉害。

别说打巴掌了,从小到大,叶欢连骂他一句都舍不得,眼看包子被打,当真是怒火中烧,叶欢也不顾禁锢着她的官差,冲着那兵差怒吼:“别动他!”

那兵差却不理,将包子又一只手禁锢着,一边走到那络腮胡身前,对络腮胡垂下头,建议道:“大人,既然皇上要通缉这女人,那么想必她的孩子,也需一起抓捕了去,宁抓错一百,也不可放过一个,否则若是皇上怪罪下来……”

络腮胡瞥了眼浑身颤抖的小包子,随即便收回了目光,伸手一挥,众人压着叶欢和包子,一起往回走,纵使叶欢再如何恼怒,也无人理会她。

叶欢当真没有想到,斐子笑一回来,进行的第一件事竟是抓捕她。

三年前她怀着包子被运送出宫去时,她便知是有人故意要害她。纵观整个皇宫,唯一有理由伤害她的人,却只有欢颜。可不管是不是欢颜出手害的她,她都不想再去理清这些,她只想和包子过平凡日子,包子本就不是斐子笑的孩子,她又怎能昧着良心,让斐子笑继续将这个误会一直发展下去。所以就算三年前她险些丧了命,可她却亦是没有一分怨言,毕竟也是因此,她才能摆脱皇宫,在小村庄里过自由日子,虽贫寒,却温馨。

彼时,她欺骗斐子笑,是为了平安生下包子,如今包子总算长了大,她又有什么立场重新返回皇宫,让斐子笑继续当包子的爹呢。

斐子笑待她是真心,她当真是不想再利用这真心了,残忍一次已经足够,作甚还要对他一直残忍下去……在王家村过的这三年,她不过是在等包子长大,想着等包子再长大些,便带他重新返回玉山去,包子才三岁,自小体弱多病,根本不适宜远行,她日日盼着包子长大些,再长大些,她便带着他离开。可没曾想,不等包子再长大些,斐子笑便下了通缉令。

本就是她对不起他,她欺骗了他,逃离了他,更有愧于他。她甚至能想象到斐子笑抿唇生气的模样,他每次都是这般,尽管气,可眼中却夹着受伤,一瞧,便让她觉得心疼。

终究全都是她的错,叶欢这样想着,心中瞬间苦涩万分。

“走!进去!”叶欢一路被禁锢着,一直被压到了城中的牢狱之中,那官差毫不留情得奖她往一间牢房甩去,末了,又将包子重重得推向她,这才拍了拍手,一脸鄙夷得转身走了。

叶欢赶忙搂过包子,蹲下身子去,伸手托住包子的脸蛋,看着他泛着潮红的脸蛋上,还留着五道鲜明的手指印,双眼一下子冒出眼泪来,颤抖道:“疼不疼?”

包子伸手揉了揉泛红的眼睛,伸手圈住叶欢的脖颈,咬紧牙不让自己哭出来,声音带着倔意,摇头道:“不疼,一点都不疼!”

看着如是苍凉的牢房,如潮水般涌来的无助快要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抱紧包子,反复揉着他软软的长发,轻声说:“包子别怕,娘一定会想办法。”

“包子不怕。”包子的声音软软的。

叶欢拉着抱在靠在墙壁上,将包子抱得紧紧的,一只手覆上他的额头,发现他的额头越加发烫了,她有些急了,看着包子有气无力得靠在他的胸前,心里愈加不好受,放眼看去,整个牢狱竟一个人都没有,就连狱卒都无。

可看着包子越来越昏沉的脸色,她当真是越来越急,除了将包子紧抱在怀中,她实在是想不出还能做些什么。

她反复揉搓着包子的手掌,又将外套脱了,裹在包子身上,用自己的脸蛋贴紧包子的额头,希望能吸走一些热气。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门口终于传来了声音,一个约莫三十岁上下狱卒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碗青菜饭,高昂着脑袋,不可一世得走到她的牢房前,将那碗饭往地上重重一搁置,又看着叶欢嗤笑一声,这才打算离去。

叶欢急忙叫住他,冷声问道:“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我?”

那狱卒哼了一声,侧过脸来,鄙夷道:“何时处置,当然是要过问皇上的意见!”

“皇上亲自……审问?”叶欢一惊。

“皇上御笔亲书,说明了要亲自审理嫌犯,哼,怎么,害怕了?”狱卒的眼神愈加鄙夷起来。

叶欢不理他,继续问:“皇上何时审问我?”——看来想要避开斐子笑,却是不可能的了。

“皇上国事繁忙,你问我我问谁去?!”狱卒不耐烦了,“乖乖在牢里呆着吧,总有轮到你的时候!”

低头看了看发着烧的包子,叶欢咬了咬牙,求道:“我孩子发了烧,可否烦请您去交个大夫来,我孩子自小身子弱……”叶欢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些碎银来,走到牢房边来,伸手朝着那狱卒递了过去。

狱卒看了眼碎银,又看了眼叶欢,眉头微微皱了皱。

“既然是皇上亲自审问,那么自然不能一副病弱体虚的模样去见他,否则污了圣体,岂不是罪过?”叶欢见狱卒没有离开,当即继续劝说。

听叶欢说得也及有理,狱卒伸手接过那碎银,有些烦躁:“要不是看在皇上的份上,老子可懒得管这么多!”一边骂着,狱卒一边向着门外而去。

叶欢总算是松了口气,拿过狱外的那碗青菜饭,抱着包子重新蹲在墙壁边上坐下,将包子轻轻摇醒,轻声道:“小包子,吃饭了。”

包子微微睁开眼来,有气无力道:“娘亲,我,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一些。”叶欢故意微微板起脸来,“包子不吃饭,便长不大。娘亲等着包子快些长大,好带娘去寻爹爹呢。”

“好吧……那,那包子就吃一些。”包子张开嘴,吃下叶欢递过的一口饭菜,吞了下去。

可没吃几口,包子的脸就皱在了一起:“娘亲,包子是在是吃不下了……”

叶欢叹口气,心中觉得有些难受,拍打着他的背,轻声道:“好,那便不吃了。”

将碗筷放到一旁,叶欢怔怔得看着头顶,脑中闪过的,却是四年前,玉九白浑身是伤倒在血泊中的场景。

她一直都不敢想像,玉九白究竟是否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当时斐子笑答应她,只要她跟他回宫便不会杀他。一国之君说的话,应该不会反悔。可……他究竟在哪里呢,一晃眼,竟都快四年了,这四年间,玉九白,你可安好?

叶欢满腹心事得倚靠在墙壁前,连天色何时暗了都未曾擦觉。不一会,牢狱大门又开了,方才那狱卒果真带了一个大夫来。她眼前一亮,赶忙抱着包子给他把脉看症。那老大夫把了会脉,而后眯着老眼开了一剂药,叶欢歉意得看着那狱卒,那狱卒愤愤得一把扯过那药方,抓药去了。

相比起先前的那些官差,这狱卒当真算是个好人,叶欢感激得看了他一眼,心中总算是安定了一些。

等到那狱卒将那药送来,天已经完全黑了,整个狱牢放眼望去一片黑暗,包子已经在她怀中沉睡了过去,狱卒将药碗一放,而后又打开火折子,吹了一口,冒出的火星点燃了狱中的两盏烛蜡,昏昏沉沉的,可好歹也算是有了光线。

“若不是看在皇帝的份上,谁管你死活!”那狱卒又咒骂了声,这才出了门去。

叶欢拿过那碗药,轻轻吹了几口,直到感觉温度差不多了,才轻轻叫醒包子,轻道:“小懒虫,醒来吃药。”

小包子迷迷糊糊得应了声,许久,才睁开眼,虚弱的视线让叶欢一阵心酸,她将手中的碗递到他唇边:“包子乖,将药喝了。”

鼻尖的药味这般浓郁,小包子皱了皱眉,轻轻抿了口,苦涩瞬间蔓延开来,可从小到大,他不知喝了多少苦药,停顿了下,小包子紧皱着鼻,咕噜咕噜一口气将碗中的药全都喝了下去。

从胃部泛起的苦味一路蔓延,包子紧紧抓着叶欢的袖子,过了好久才从苦味中缓过神来,叶欢虽心疼,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遍遍拍着她的背,心中百味陈杂。

“包子,娘……对不起你。”叶欢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无法释怀的悲哀。

小包子伸手攀住叶欢的脖颈,一本正经道:“娘是世界上最好的娘亲,是小包子不好,总是生病,拖累娘,让娘一天到晚为包子担心……娘,你别生包子的气,包子一定会努力长大,长大后,包子就不会再生病了,包子还要带娘亲去寻爹爹呢……”

叶欢心中不可抑制得泛起了软,可眼睛却又是这般酸涩,她揉着小包子的脸蛋,沿着他脸上的红指印反复揉着:“是娘不好,总是让包子生病,包子一定要快快长大,娘盼着呐。”

“好!”包子紧紧握住叶欢的一只手指,肉嘟嘟的小手掌可爱极了,“包子一定快些长大,再也不想生病了!”

牢狱外的夜色,透着几分荒芜,夜色星稀,鸦鹊南飞。

斐国国君的这次抓捕,全国各地纷纷展开地网式搜查,尽管符合条件的少之又少,可并不是没有。很快的,结果便呈报了上去,——共查有四名女子,左耳耳垂含痣,眉目似画像,年龄二十又九。

当是时,斐子笑一席绛紫君服,正坐在御书房中,手握奏折沉默不语。

自得知娘娘逃出了京城后,再无人看到他笑过,成日眉头紧锁,双目沉沉,记忆中的温润淡笑,竟是再也找不到了。

御书房内亮如白昼,斐子笑端坐在书桌之前,握着奏折的手越来越紧,许久后,才冷冷唤了一声:“苏公公。”

一旁的随身太监急忙弯腰上前来:“奴才在。”

“安排一下,将这四名姑娘……送入御牢,三日后,朕亲审。”斐子笑面上波澜不惊,可那一双眼睛深处,却是暗潮涌动。

“奴才这就吩咐刑部安排!”领了口谕,公公急忙退了出去。

斐子笑靠在椅背上,微抬起头,呼出一口气来,烛火之下,那双如玉双眸,却分明已沾染上了一片氤氲,微微泛起了红。

四个人……呵,四个人……

他闭眼,掩去满目疲色。

天气当真是一日日变凉,晚上与白天的温差着实是大,更何况是透着阴气的牢狱。

夜色越深一分,叶欢便受寒一寸。外套披在了包子身上,她只觉自己的背部泛起了一阵大过一阵的疼意,好似连站都已经站不起了,她的腰……只怕是要废了吧。

自从生了包子后,她的腰一直不好,那次生产能平平安安产下包子已是不易,还能捡回她的这一条命,她当真已经算是谢天谢地,也许是老天怜悯,不忍心留包子一个人在人世间,所以才留着她的命多照顾包子几年……大抵是这样的吧,叶欢自嘲一笑,伸手抹去额头泛出的冷汗,努力忽略脊背的疼痛,一动不动得保持原状,生怕不小心吵醒了包子。

连叶欢自己都不知道,她究竟是被疼得晕了过去,还是控制不住睡意才睡了过去,又或者两者都有,等第二日的太阳斜斜照射在她身上时,她竟都一点感知都没有,她怀中的包子早就醒了,看着自己娘亲脸色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有些难受,可又不敢吵醒她,只想让她多睡一会儿,如此想着,包子便乖巧得闭着嘴巴,没有说话。

一直等到日上了杆头,那狱卒手中握着两只碗走了进来。

“中饭了中饭了!”那狱卒骂咧咧的,极不耐烦得将两只碗往牢狱前一搁置,喝道,“该吃饭吃饭,该喝药喝药,妈的,病怏怏的样子看着就糟心!”骂得舒心了,那狱卒才转身走了出去。

叶欢被那狱卒的大嗓门给惊醒,睁开睡眼惺忪的眼来,才发现此时已是第二日正午,脑中快速反应过来,又看了眼前方放着的中药,叶欢一喜,想站起身来去拿过那中药,可身体不过是轻轻一动,一阵猛烈的剧痛就袭上了她,她身体一软,重新瘫软了下去,只听‘砰’的一声,叶欢的身体重重得撞击在了牢房的坚硬墙壁上,更激得她的腰椎一阵刺骨的疼,冷汗一下子就布满了她的额头。

包子察觉到叶欢的不对劲,有些害怕了,他赶忙从叶欢的怀中站了起来,伸手擦过叶欢的脑袋上的冷汗,看着她惨白的脸色,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大哭道:“娘亲,你,你怎么了?不要吓包子!”

叶欢咬紧牙关,忍着剧痛,断断续续道:“娘没事……没事……”

包子看着叶欢伸手去抚自己的腰椎处,更急了,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娘亲,是,是不是腰又疼了!娘亲,怎么办,包子该怎么办!”

“别哭……”叶欢想伸手去抚包子的脸上的眼泪,可奈何腰椎当真是疼得太厉害,直疼得她眼前一阵阵得泛黑,之前大夫便同她说过,当初的生产让她的腰椎受损严重,万万不能再受风寒的,可此前包子夜半生病,她却也是没有办法,作为一个妻子,她已是不合格;作为母亲,她总该努力让自己合格一次。

包子胡乱抹了两把脸上的眼泪,而后哽咽着趴在叶欢身后,伸手轻轻放在叶欢的腰椎处,轻轻揉着,带着哭腔问道:“娘亲,可好些了……都是包子不好,娘亲,你还站得起身么……包子以后再也不生病了,娘亲快些站起来好不好……”

叶欢忍着痛,低低笑了声:“傻瓜。”

而后,她又道:“包子乖,去将那药喝了,喝了药,包子的病就好了,娘亲便不疼了。”

包子咬着小嘴巴,重重得点了点头,才一步一步走去狱牢边上,伸出手去拿过那药碗,昂起小脑袋,一口气将药全都喝了下去。

他拿着空荡荡的药碗,哽道:“包子喝完了,娘,你还疼吗?”

“不疼,真的不疼。”叶欢靠在墙壁上喘着粗气,伸手倚着地面,再次尝试站起身来,可每动一下,腰椎就是一阵刺骨疼,她实在是有些扛不住,包子急忙走到她身边来,小手撑着她的腰,哄道:“娘亲乖,慢慢站起来,慢慢站起来,这样就不会疼了。”

叶欢伸手支撑着墙壁,一点一点向上移,她甚至能听到腰部椎在发出‘咯噔’声,这次出狱,她一定要好好寻大夫看一次病,包子才这么小,她若是这么早就病倒了,又有谁能来照顾他。

好不容易站起身来,腰椎依旧疼得受不了,整个下半身好似都麻掉了般,连移开脚的力气都没了。

她一惊,该不会是瘫痪了?!不,不可能,她不过二十九岁,又怎会瘫痪,她伸手拍了拍腿,幸好还有痛感,深呼吸一口,她努力移开脚步,走了一步去,可每动一下,就是一阵铺天盖地的疼意。她竟是连走路都变作了困难。

就在叶欢练习走路时,狱门又刷的一声被打开了。

此时进来的,竟还是之前抓捕她的那一对人马。依旧一副凶恶模样,走到叶欢的牢房前,打开了门,为首两个狱卒二话不说就抓着叶欢的胳膊往外拖去,叶欢只觉腰椎好似要断了,浑身再没了一丝力气,只好被他们拖着走,另一个狱卒则抓过包子,将他拎起,这便抓着他们,出了那牢房。

亦不知道过了多久,迷糊之间,叶欢只觉得自己和包子一起被压上了一辆马车,而后,马蹄声起,马车开始移动。叶欢的脸依旧毫无血色,包子围在她身边,满脸担忧得看着她。

“包子,扶,扶娘亲躺下。”叶欢抓住包子的手,咬紧牙,尝试着从角落里躺平身子。

包子分外乖巧得走到她身旁,一只手由叶欢抓着,一直手轻轻移动叶欢的身体,等到终于躺平在马车内时,叶欢浑身又出了一身冷汗。包子看着娘亲虚弱模样,忍不住双眼又要变红,他伸出衣袖擦了擦叶欢的脑袋,学着平日里叶欢对他说的话,柔糯道:“娘亲,闭眼睡一觉,明日,明日便会好了……”

叶欢冲他虚弱笑了笑,便闭上了眼,再没了意识。却不知道她究竟是在睡觉,还是在昏迷。

包子则不断伸手揉着她的腰际。他不知道自己除了这样做,又还能为叶欢做些什么。

等到马车停了下来,已是近黄昏。

那群官差拉开马车帘子,望见叶欢正在睡觉,不禁鄙夷,而后,再次将她从马车内拖出来,又来一个官差抱过包子,任凭包子哭闹,就是不理他在说什么,叶欢被腰椎间的刺痛惊醒,感觉到自己又被官差架住,也没力气再说些什么。

可入眼的环境,却是叶欢及其熟悉的。

红砖绿瓦,亭台楼阁。

尽管只能窥到眼前建筑物的一角,可叶欢却分外清楚的明白,此处正是皇宫无疑。

心中没来由得泛起一阵慌乱,莫非,莫非竟是要被斐子笑审问了不成?!——她咬紧牙,思考自己究竟应该准备什么说辞。

就算当初那三年,她是被人陷害才被绑出皇宫的,可她又该如何解释这三年她一次都未曾回过宫……越想,叶欢的心便越沉,连带着连身体的痛意都好似更严重了三分,似乎连站起身的力气都已消磨殆尽了。

思考间,叶欢已然被拉进了一间视线昏暗的大狱之间。沿着底下甬道一路往下走,一层,两层……一直到了地下第三层,那群侍卫方停下脚步。

第三第三层的狱牢,一个劳犯都没有,两旁伫立着面无表情的侍卫,不严自威。扣着她的侍卫将她和包子推进早就已经准备好的一间牢房,重新将门锁好,这才小心翼翼得往回走,面上还带着恭敬的目光。

想也该明白,既然此处牢房位于皇宫边上,那自然当是御牢无疑。

入御牢之囚,大抵都是死罪,即便不是死罪,也该是终审监禁之犯,她当真是没有料到,斐子笑竟恨她恨得这般深。

可……叶欢抬头,看着自己身边的包子,她伸手攀上他的脸,看着他蒙上了黑灰的脸,心中五味陈杂。——她该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

纵使她不想利用斐子笑,更不愿再欺骗他,可是,可是包子才三岁,他还从未见过狐狸一眼,他还没有叫过一声‘爹爹’,她实在不忍心,不忍心让包子跟着她一起受苦受难。

狱中的烛火泛着阴郁的红色,放眼看去,狱中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诡谲的红,叶欢伸手搂过包子,慢慢闭上眼去。

叶欢尚在等待斐子笑来询问自己,可接下去的两日,没有等到斐子笑,反而迎来另外三个满脸受惊的女子,瞧上去年纪皆和她差不多大,各个都是眉清目秀,叶欢细细一打量,才发现更诡异的是,那三个女子的左耳,皆有一颗红痣,或大或小,可都不偏不倚,都在耳垂之上。

回想起被抓时那几个官差来扯她的耳朵,她总算是有些明白了,斐子笑要抓她,想来定是没有暴露她究竟姓甚名谁,也没有公开身份,想来连罪状都是模糊带过的,否则当时她询问那几个官差她究竟犯了什么罪时,他们也不会回答说让自己把这个问题留着问皇上,——因为,那群官兵也不明白,她究竟是犯了什么罪,值得皇上这般兴师动众。

如此,倒是她拖累了这几个姑娘,看着她们的满脸愁容,叶欢心中歉意,不过斐子笑定会放过她们。这般想着,她才稍稍安心了不少。

因着是在密牢之中,叶欢也分不清楚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她抱着包子半躺在角落,吃着定时送来的青菜白饭,静静得等着斐子笑的到来。

叶欢的腰虽然还是疼,但是比起两天前,总算是收敛了些,勉强也能够走动几步。

夜色,越来越深了。叶欢看着跳动的火焰,困意一波波袭来,她想抱着包子入睡,可包子却不肯,害怕再压到了叶欢的背,只是并排坐在叶欢身边,小手紧紧攀着叶欢的胳膊。

伸手摸了摸包子的脑袋,叶欢终于闭上眼去,打算睡一觉。

可身后,却突然响起了一道稳重的脚步声,由上而下,一步一步,慢慢而来。

一阵没来由得紧张突然袭上了她,她背倚着牢壁,浑身都僵硬了起来。她总觉得这脚步声,太过熟悉,熟悉到了让她忍不住战栗的地步。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步一步,仿若步步都是踏在她的心口,踏在她的胸腔最底处,压得她喘不过气。

在靠近第三层的时候,那脚步声,却突然停了。

叶欢一颗心全都提了起来,又不敢转过头去看,顿时之间,度时如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脚步声才再次响起,只是,走得极缓,走得极轻,似乎生怕打碎这满室的死寂。

一股熟悉的幽香不可遏制得传入叶欢的鼻腔之中,与这处泛着阴森的狱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恍惚之间,叶欢才终于意识到,她竟是和斐子笑,分开了三年了!

整整三年,可一切,却好似不过是发生在昨日,看着他意气风发率兵出征,她站在雀台之上目送他离去,看着他那温润眉眼浅笑眉梢,却不想,眨眼之间,竟是过了三年。

时间当真是残忍的事物,不知不觉便可改变任何一个人,改变任何一件事物,不管是爱恨情仇,还是恩怨是非。

“娘,你,你怎么哭了?”身侧的包子突然惊醒,伸手擦过从叶欢脸颊上,一路滴落到他脸上的一点泪痕。

叶欢猛然之间惊醒,她迅速伸手抹去自己脸上的痕迹,伸手搂过包子,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开口说话。

可似乎,太晚了些。

一道身影从身后走到前来,缓缓映入了叶欢的眼帘之中。

当初的少年天子终归在刀光剑影中刻画作了眼前模样,眉眼愈加鲜明,当初的温润之气再难寻觅,取而代之的,乃是一身王者之息,盛气凌人。

如是天子,俯首称臣。

猝不及防之间,叶欢与他四眼相对。

他的目光凌厉,透着威严,透着恨意,还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

叶欢慌忙转开眼去,只是,手中搂着包子的手越来越紧,一股说不出的荒凉情绪从她心口蔓延而出。许是因为故人相见,勾起了她心中的多愁善感,所以……所以此时的她,才会双眼泛酸,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绪吧。

这三年,她当真是变了很多,变老了,变丑了,眼角尽是细纹,身子骨差得一塌糊涂,贫穷又潦倒,独自一个人拉扯着包子,为包子付出了一切心思,不知不觉中,便被生活压榨成了这副模样。

而斐子笑,呵,叶欢在心中自嘲,斐子笑,看到这样的叶欢,不知你又会有什么反应,是鄙夷,嘲讽,还是直接下道密旨,给她一个了断?

叶欢别开眼,定定得看着昏暗牢房的一角,沉默无言。

周围三个女子瞧见来了人,再瞧来人一席龙袍,再笨的人都该明白眼前人的身份,当即皆冲他跪了下去,三呼万岁。只有叶欢固执得抱着怀中的包子一动不动。可她不动,却是因为腰椎太疼。包子抬起眼,看了眼门外的斐子笑,又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叶欢,软软糯糯的嗓音道:“娘亲,这个人,好像是皇上。”

小包子的声音在牢房之中分外清脆。

叶欢的脸色更差了,她伸手去掩住包子的嘴巴。

可门外的人却开了口,声音冷冷清清,可再仔细去听,便可发现那声音中夹着一丝颤抖:“你,过来。”

小包子一愣,抬眼看了眼斐子笑,却见斐子笑一双眸子紧紧盯着他,盯得他有些害怕。他缩了缩脑袋,害怕得看着他,摇了摇脑袋。

斐子笑闭了闭眼,将自己的眼神放柔些,声音亦放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说话间,他的双手掩在袖口之下,紧张得反复揉|搓。

不等包子开口,叶欢已撇过了脑袋,冷冷看着他,与他四目相对,自嘲道:“皇上既想知道我这孩子的状况,作甚不直接问我这当娘的。”

斐子笑的脸色有些难看,眼中夹着一丝不敢置信。

“大名未取,小名包子。今年……三岁。”叶欢一边说着,一边别开了脸,顿了许久,才轻轻补充一句,“自小没有爹,所以……没人替他取名。”

明明就是极简单的一句话,叶欢说出口来,却好似花费了全身的力气。

眼前不由自主再次被泪水晕染,——对不起,斐子笑,对不起……她是个坏女人,只会一次又一次得利用你,斐子笑,对不起……叶欢咬紧牙关,可浑身,都在颤抖。

狱牢外,身着龙袍的斐子笑不由自主得后退了一步,手心布满了冷汗,他定定得看着小包子,看着他满脸黑尘,却熠熠生辉的双眼,看着他透着熟悉的面孔,猛袭上他的,竟说不清是喜,还是痛。

再看叶欢,比之三年之前不知瘦削了多少,一张脸已变作了瓜子脸,下巴尖尖的,眉目之中满是疲色,脸色泛着不正常的苍白,目光透着倔强与隐忍。

他当真是不知道,不明白,这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叶欢产下了孩儿?她……不是流产了麽?

叶欢和包子穿着的皆是最粗糙的衣裳,一瞧,便知,便知他们的生活该是有多糟糕,斐子笑双手紧握成拳,满腔之中已分辨不清是愧疚是悲哀是嘲讽还是……自责,他深呼吸一口,只觉心中好似压了太多的责任与抱歉,脚底一个踉跄,他双眼赤红,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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