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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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屋里榻上的儿子,周嬷嬷双手绞紧,来回踌躇,见夫人神情尽是不耐,又深谙夫人的性子—跋扈小气。

且前不久,因张易跋扈无理推张氏落水一举,张府老爷在张氏一番哭天喊地下,终是狠下心惩治夫人,那惩治便是今年不再帮衬吴家。

夫人花银子大手大脚,如今没了张府的帮衬,夫人积蓄本就不多,而她的那点积蓄定不够夫人自己花的,又怎会为她那将死的儿子白花冤枉银子。

“你发甚么呆呢,还不快去。”张易蹙眉,尾音拔高。

周嬷嬷眸光骤然一紧,踌躇一番,赶忙应了一声,提了提臂弯里的竹编的挂篮,缓缓转身,蹒跚的向门外走去。

她心中万般担忧,万般无奈,心想,为夫人买花回来后先问门房借些银子,若真没法子,她再厚着脸皮去求夫人。

不知走了多久,周嬷嬷便至花市,花市车马不绝,人来人往,她方往外走,冷不防从花市外窜出个十一二三岁的乞儿,与她擦肩而过时,一袋沉甸甸的东西塞进她的手中,她眸光微动,不等叫住对方,那小乞儿已一溜烟跑了。

她满腹疑惑,将其打开,见里头沉甸甸的碎银,眸光如同碎银闪闪发光,再仔细一看,里头竟然还折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的字令她心头一震之外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

周嬷嬷咽了口唾沫,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注意,将一袋碎银揣进兜里,心中带着期冀又隐着未知的惶恐向百花街一家酒楼匆匆行去.....

至酒楼门前,“青衣男子”对周嬷嬷笑了笑,迎上去,“你便是周嬷嬷罢。”

周嬷嬷眸光一紧,他是怎么知道的?

她心中有些忐忑,紧了紧臂弯上的挂篮,想着,她也没得罪甚么人,且那信上所言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虽是这般想,心中到底还是害怕的,可一想到躺在榻上命不久矣的儿子,纵使心中在害怕,也被她强行压在心底。

周嬷嬷攥紧臂弯上的挂篮,“你....你就是方让那乞儿给我送信之人?”

信上所言若答应与背后之人做一场交易,他便会接济她一笔丰厚的银两,那银两数量之多,够给她儿治病,她心动了,小气吧啦的夫人一口气可不会给她诸多银子,何况夫人如今的日子自己都过得万般艰难。

周嬷嬷也知对方不会平白无故给她银两,定是让她拿钱为其办事,而方青衣男子所言,便知这金主知她姓周,恐其早已将吴家的底细摸了个清楚,才知她的情况。

这背后之人身份同目皆不简单。

而这金主正是利用人到穷途末路之际拼尽全力也会抓住救命稻草的心性来找她办事,可事实的确如此,为了她儿,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在所不惜。

“青衣男子”笑意盈盈,“正是,你既敢只身前来,便是答应这场交易了,周嬷嬷便随我来罢,我家主子正在楼上等你。”

到底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周嬷嬷的心砰砰砰止不住狂跳,她压制着狂跳的心,四下张望,见无熟人,忙疾步跟上青衣男子的背影。

周嬷嬷随“青衣男子”走进一间雅室,这雅室很宽敞,最左边有一面桌子。桌子摆着一壶莲心茶,青花瓷玉碗里盛着几块梅花饼,颜色配置的恰到好处。

带着斗笠的“黑衣男子”正坐在桌案后,黑色纱雾朦胧,她看不清楚那人容貌。但见桌案之物,她暗暗咂舌,这究竟是哪户人家的少爷,如此有钱。

“青衣男子”给她搬了一把金丝楠椅,笑道:“周嬷嬷快坐罢。”

周嬷嬷吞了吞唾沫,双手绞紧,在桌前坐下,与“黑衣男子”面对面坐下。谢清曦娇美的面容笼在黑纱后,朦朦胧胧。

她摩挲着茶盏花案凸起,稍稍抬眼,没说话,只将一小盒药粉递于她。这是前不久她吩咐秋霜让卖药掌柜所做。

周嬷嬷讪讪接过,指腹不断摩挲,“不知公子想让我为你做什么.....”她垂首,绞紧衣袖,“若我帮公子办事,公子何时将...将银子....”

她话还未说完,谢清曦递给她一袋银子,打断道,“我先折半给你,够这月为你儿子续命,剩下的待你办好事,我再给你。”

声音粗犷。

周嬷嬷放心接过,她不怕眼前的男子出尔反尔,这家酒楼也只有高门大户才来的起,而眼前人从头到脚衣衫不菲,明显不缺这点银两。

谢清曦将一张写的满当当的纸张递于她,“我让你做的,全在这张纸上了,你照着做便是。”她想了想,“放心....我让你所做之事,皆不伤人性命,只需你三言两语、添油加醋。”

周嬷嬷闻言,再见纸上内容,登时松了一口气,整颗悬着的心终于安安心心的放下。

既不伤人性命,又能获得丰厚银两,且也只是在熏香里动动手脚,再三言两语连哄带骗的哄哄夫人罢了,自己事后也不会受到什么牵连,如此,她十分乐意办其此事。

谢清曦抬眸,唇角微勾。

人不仅在救命稻草面前会毫不留情的退让,在做一些对自己有利且无害之事上更是乐意至极。

她要利用张易对付张氏,万嬷嬷便是这整件计划的关键,她是张易的贴身嬷嬷,只有她才能接近张易。

而周嬷嬷家中情况之所以被她了解的一清二楚,让她能轻轻松松拿捏周嬷嬷的软肋,不过是世上之人不乏唯利是图、见钱眼开者。

秋霜活泼机灵,自来熟,与人打交道十分有一套,她便让秋霜与吴府买菜的下人打交道,用银子贿赂套那下人的话,遂才知晓周嬷嬷具体情况,对症下药。

人云,有钱能使鬼推磨,此话真真不假。

......

是夜,暗沉的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似线非线,似雾非雾,凄冷清寒,恰似离人落泪。

不远处街道上的商铺渐渐失了轮廓,唯有微弱灯火在风雨如晦中摇摇欲坠,明明灭灭。

京城的百花街,却是热闹非凡,茶馆酒肆,赌坊花楼里达官显贵、贵游子弟依旧在此通宵达旦、会酒观花。

仙花楼里处处酒招绣带,影拂香风。

姑娘们身穿好看的衣服,花枝招展,笑脸相迎的讨好达官显贵,寂静清寒的夜也未曾影响此处的红尘风流。

二楼的阁楼里倒显得格外雅静,素屏迤逦,榻后屏障,两人对弈。

男子半披着头发,红衣半敞,姿态轻懒,狭长凤眼流光溢彩摄人心魄,白子洁白无瑕,执于他的指尖却远不及他肌肤雪白如玉。

他眼波流转胜过月色瑶华,手中扇子轻轻展开,半遮着面,盈盈浅笑,一举一动皆带着些轻佻,似美丽火狐,“调虎离山...阿蕴啊,你竟然耍我。”

谢蕴指尖黑子幽光璀璨,一如他的眸光幽深难测,淡道,“兵不厌诈,水不厌深。”

红衣人手中白子随意一丢,幽幽叹了口气,“我玩不过你,输了、输了。”

似觉闷热,他手中折扇摇了摇,又顺手撩开窗前竹帘,夜雨霖霖,朦胧灯盏晃动不止,似明似暗,从不远处望去,依稀可见定王府处楼庭一角。

红衣人瞳眸幽深,放下竹帘,以腕支颊,笑意盈盈,“听闻前不久,阿蕴遭遇刺杀了?”

谢蕴摆好棋局,语气雍容华贵轻描淡写,“习惯了。这世上想杀我的人多了去。”

“真可怜....”

红衣人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品甜水似的喝了起来,那一举一动风流蕴籍气度高华,总是一副轻佻模样,眉梢眼角却无狎昵情欲,“定王一次刺杀不成,日后朝堂之上,他定少不得刁难你,你日后可要小心。”

谢蕴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案,“刁难我?”他嗤笑,语气狂妄,“他还没那个本事。”

红衣人举止优雅的放下茶盏,轻轻笑了,“也是,再过一月,你便要断掉他左膀右臂,”他顿了顿,狐疑道,“只是...沈瑞文贪污之举瞒的这般紧,朝中上下皆被蒙在鼓里,便连皇帝也是如此,阿蕴是如何知晓的?”

一盏孤灯照亮阁楼,照亮他温润眉眼,谢蕴有一瞬间的恍惚,出神的看向窗外,夜雨迷漆,如多年前的夜晚,“我为什么知道....”

他转目望向桌面,不甚在意一笑,“二十年前将我拐走的盗匪曾是清河县的黎庶。”

语带寥落,丝丝悲愤。

红衣人眸光微动。

清河县的黎庶遭遇天灾,本就苦不堪言,全靠着皇帝下达的赈灾银两艰难过活,一半却被沈瑞文私吞入腹,百姓食不足便易子儿食,血路斑斑平人凄苦。

不仅如此,还被当地权贵欺压威胁,沉重赋税压在肩头,令他们无法喘息无处诉苦,心中怨气随着艰难过活,日复一日层层积压,最终官逼民反,不得以成为强盗土匪。

可笑的是,到头来,这些盗匪与当地官员勾结,一同欺压百姓。

人心还真是难测。

而这些被逼返的强盗土匪不乏有对权贵深恶痛绝者,是以,常有京中勋贵被盗匪拐走折磨一事,以他们解心头之恨。

谢蕴很不幸,成为其中之一。

见谢蕴失神,红衣人叹息,转移话题,“可你怎么说服皇帝派人前去暗中查探。皇帝对沈瑞文可不是一般的信任。”

谢蕴取用酒具给自己倒了杯酒,他的动作轻巧稳定,手掌洁净修长,微弱烛火里他侧面柔和,眸色和唇色都略淡一些,令人想起初春绽放的浅樱。

他轻轻用酒水润了润唇,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跳跃的烛火,轻声道,“我自有办法。”

闻言,红衣人放心点头。

谢蕴浅浅抬眸,“你常找我对弈,就不怕定王察觉你与我私交甚好,继而怀疑你接近他心怀叵测、居心不轨。”

红衣人不以为然瞥了窗外一眼,“我支持他本就心怀叵测、居心不轨。不过,你不必担心....我这人优点数不尽数,不仅容颜俊美,”指了指脑子,“这儿更是聪慧绝顶,自是不会让定王怀疑我。”

谢蕴眉梢微挑,眼底意味不明,不说话。

红衣人继续,薄唇艳丽,眼波流转,“哦,对了....你家二妹妹如今与定王那是一个如胶似漆,常常于半夜行风花雪月之事....依她之性,恐怕你同你家三妹妹从镇国公回至谢府遭遇暗杀,她也参与其中。”

”她不是我家的,注意言辞。”

红衣人忙用扇子轻轻拍嘴,”好好好,我错了。话说回来,谢清欢与定王一事,你知不知道。”

“知道。”

“你怎么又知道。”

“她是谢府的人。”

红衣人有些气恼,扇子拍了拍额头,“好罢,那我待在定王府好像于你而言没什么用处。”

谢蕴摇摇头,酒盏在手中轻合,“日后自有你的用处。”

屋中安静下来,两人一时无言,过了小半炷香的功夫,红衣人不知又想到甚么,狐疑出声,“你家三妹妹近日是不是在打甚么小算盘,素日里不常瞧见,我近日却总能在对面卖首饰铺子里瞧见你家妹妹。”

提及谢清曦,谢蕴眸色温和下来,冰川融化,“为她娘报仇。”

红衣人狐疑,“你怎么知道?莫不是你们心有灵犀一点通。”他叹口气,“但你家妹妹娇娇软软的,能狠下心吗?能成吗?”

谢蕴浅笑,“自然能。”

“哟,这么相信你妹妹。”红衣人懒洋洋倚靠在椅上,“你既然这么了解你妹妹,你应知晓她只拿你当哥哥。但依我看,你可不想做她哥哥,只是你们是亲兄妹,便算她也心悦你,你二人也不能在一起。”

谢蕴眸色深暗。

窗外的雨哗啦啦倾盆而下,像扯了天道的海,对面的商铺渐渐消弭在狂风暴雨中,不见踪迹。

他眼底的占有如窗外的狂风暴雨,汹涌澎湃,半晌将手中酒盏轻轻放下,瓷低接触黄杨桌面,“亲兄妹又如何?她这一辈子只能为我平凡生养,为我红袖添香,与我红尘携手,除我之外谁都不行。”

谢蕴浅笑,程亮的眸子倒映烛火,“她喜欢谁,想嫁给谁,我就杀谁。”声音清越却沉冷,像一截欲待拔出寒光在鞘的刀锋。

何况,还不知道是不是他亲妹妹。

红衣人手中扇子轻轻一和,啧声连连,“那些人还挺可怜的。你既了解你妹妹,那就不怕你此番行径惹她恨你。”

谢蕴眸光明灭,眼底意味,道不清,说不明,又像是某些难以言喻的心情,“她只要一直待在我身边就好,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红衣人叹了口气,“佛曰,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他轻佻的笑了笑,“啧啧...阿蕴...你完了。”

酒盏空荡,谢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酒味苦涩,他的嘴角掠过一抹嘲讽的笑意,“是啊,我完了。”

红衣人手中折扇轻轻展开,摇头叹息,“何必....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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