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事情已然发生，即便是要了小将军的命，也是无济于事。”
一直静默站在一旁的军师小白，悠悠的朝着这父子俩望了一眼，等着林为准的第十鞭落下，才缓缓开口。
话音落地，扬起的鞭子在半空中打了一个旋儿，随后被林为准收了回去。
他扭头，眼中异光乍起，急急问道：“军师，可有良策？”
小白撇了撇唇，这两父子演的好一出戏，旁人看不出，但可瞒不过他的眼睛。
东林主帅林为准，天纵英才，文韬武略，一手长鞭可于马上取人首级，方才他那十鞭看着狠厉，实则不过是仗着众人不敢看他教训儿子，私底下处处避开要害，即便是外伤，只怕也没几道，倒是为了虚张声势，搞出了一屋子的灰尘。
不过演戏嘛，总得演全套了，若是不做的真一点，怎么安军心。
小白转了一个方向，摇着扇子将鼻子前尚未落下的灰尘扫去，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这才继续说道：“如今范都大军已除，几百残余不足为惧，班师的折子也已经被快马送回了兵部，只怕不日便会有宣大军回朝的圣旨下来，眼下我军最大的困境，并非范都残余的反扑，而是粮草被烧，从今日起到大军回朝，这么长的时间里，这么多人的口粮问题。”
这话说的，着实是废话。
在列之人，皆是跟随东林王浴血的百战之士，大战之中孰轻孰重，哪里需要一介策人来说，就是用脚指头都想得到。
果然，话一出口，周遭便一片嗤笑声。
小白顿了顿，低头望着扇面上的寒雪图，这才继续说道：“既如此，让小将军去筹粮，将功抵罪吧。”
“胡扯，筹粮是兵部的事，再不济也得监军出面奏请圣上下旨，大军私自筹粮，可是罪同谋逆！”
贲虎营主将张柬之当先开口，满脸胡茬的主将喷了一口唾沫，恨不得淹死这个不安好心的狗屁军师。
小白一挥扇子，将那口唾沫弹走，随后一转头，看向怔在原地的主帅。
“军师此法，可是要将东林大军推入绝境？”
林为准问的轻描淡写，刚毅的脸上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瞟过来一个，抬手的瞬间，原本一直站立在角落中的贴身护卫飞身上前，将长鞭从他手中接过。
“釜底抽薪，还是饿死了事，主帅自有定夺。”
小白并无多话，淡淡的解释了一句后，啪的一声收回扇子便又缩回了角落里，继续当自己的人形木桩。
张柬之手持长枪左看看右望望，直到林为准一言不发，转身在位子上坐下，他眼中殷切希望的火苗才终于噗嗤一声灭了。
他不懂，一个敢让东林军罪同谋逆的人，主帅为什么不杀了他？
帐内陷入一片宁静，静的肃穆，静的让人害怕。
林淮趴在地上，所有人的一字一句他都听在耳内，可他不能动，也不可以动。
直到耳边再次响起父帅声音，“张衡，把这个逆子拉下去。”
一直守在门外的副将赶忙掀开帘子飞奔进来，搀起趴在地上的林淮便往出走。
等出了帐门，张衡才悄悄地凑到了林淮耳边，“金疮药和玉红膏都已经准备好了，军医特意调的，跟少帅以前用的一样。”
“唔。”林淮从唇齿便挤出一句，一扭头便晕了过去。
主帅有心不让自家绝了后，可是这次他下手到底不像以往多次那般的拿捏轻重。
只是晕过去，已是主帅心中仁慈。
营帐中，萧银姬静坐在矮凳上，微微仰头盯着圆穹顶，她在为自己的复仇之路作着盘算。
复仇简单，如果她记得没错，马上林淮便会满身伤的被人抬进来，到时她便可以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可她心中无法忘记那个出了错的包袱，低下头，身上这件男子衣衫无时不在提醒着她，哪怕尽知前事，她也无法算定命运。
正恍惚间，帐帘掀开，副将与一士兵将林淮抬了进来，身后跟着背着药笼，急匆匆赶来的军医。
来人全当没有看见坐在帐内的萧银姬，只是都围在林淮身边，脱衣服的脱衣服，敷药的敷药。
一番折腾下来，已是半个时辰过去。
军医最先起身，将留下来的药放在萧银姬身侧的矮几上，低着头悄悄退出，随后便是那个与张衡一同抬着人的军士。
两人悄悄溜走后，张衡才后知后觉的从床边起身，扭头看向萧银姬的眼神中有些古怪。
“这位，这位姑娘，我家少帅身体不好，就麻烦你多照顾了。”
说完，张衡忽然脸一红，转身便走。
帐内终于安静下来，朝着终于落下的帐帘，萧银姬唇角勾出一丝冷笑。
众人都将她看做是林淮的女人，如同前世那般，就连她自己，也都这样以为。
起身，缓步走向榻边。
乌发少年被净完面，烟熏的痕迹已经消失，露出那张清俊白皙的面容。
只有额头上尚有红痕，似乎是被热水烫到，也已经被敷了药，用绷带缠着。
萧银姬在榻下脚凳上坐了下来，抬手，轻轻抚上林淮的脸，指尖并没有滑腻的触感，反而是有些粗粝。
常年驻扎北疆的人，就连皮肤都带着沙漠的风。
“林淮——”她薄唇微启，轻唤出声。
已经晕过去的人似乎梦到了什么，眉头倏地皱起，翻动间牵扯到背部的伤痕，痛哼出声。
她猛地收回手，等到确定榻上之人并未醒来，这才又将手伸了出去，只是这一次，她并没有去触摸那张总是在自己梦中出现的脸。
缓缓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猛地蜷曲，瘦削的指尖如毒蛇般，朝着他的喉缠了上去。
林淮啊，林淮……
你负我，我曾不怨。
你叛我，我也曾不怨。
可为何，你要杀我？
难道萧银姬的命，便生来是要为你成就王图霸业而活的吗？
可是凭什么？
指尖越发狠厉，直掐入林淮的脖颈。
昏睡过去的人开始挣扎起来，可浑身的伤令他越是挣扎，便痛的越狠，越是沉溺在昏沉中无法醒来。
视线紧盯着他越来越惨白的面色，萧银姬的心内却全无半点大仇得报的快感。
眼前少年清朗的容颜，还未沾染一丝京都权利的熏染，干净明朗的如同北疆沙漠中极亮的星。
她陡然收回手，案几上被带落在地上的药碗碎裂发出刺耳的声响，萧银姬猛地回过神来。
颓然跌坐在脚凳上，榻上少年昏睡中急切的吸了一口气，随后猛咳一声。
“少帅！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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