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从柜子里翻出林淮私藏的酒来，萧银姬给自己倒了一杯，就着方才军中小将送来的晚膳便吃了起来。
不过是一块馒头，一碟野菜，还有军中火头自己做的腌菜，寒酸是寒酸了点，可如今陆少商筹集的大军粮草还没有送来，这几万人的嘴，就靠着这么点野菜养着，能活着就不错了。
林淮的酒盏，是他从京都出发时候，国舅府的小世子关皎皎特意送的水晶杯。
小世子这个人萧银姬记得，跳脱活泛，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身上没有半分其父，当朝国舅爷的端肃之态。
葡萄美酒夜光杯，夜光杯这种东西何其珍贵，当年太祖开疆扩土，十万大军攻下夜郎族的时候，夜郎族首为保其位，送上了不少珍馐佳人，珍贵皮毛与汉地寻常不得见的珍玩异器，其中便有两只夜光杯，据说还是族首祖父原本的陪葬之物。
这样的东西，自然不是能够送给林淮玩耍的，所以小世子便去寻了一只水晶杯来，说是要以此勉励东林少帅。
执此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一杯酒下肚，萧银姬抬手在额角按了按，将忽然跃出脑海的那些画面甩出去，凝神盯着手中的水晶杯，唇角笑意渐渐溢出。
如今东林军营表面上坚如铁板，实则已是群龙无首，即便有军师与林淮坐镇，东林王只要一日不清醒，那东林军败，是早晚的事情。
只可惜，林为准竟然是在范都死后才晕的，否则她倒是可以与这位北狄战神好好攀谈攀谈。
就如同，和那曹宝坤一样……
再想前世，她被小白留在军营，也并非全无所获，至少如今整个军营中，除了那个躺在榻上的林为准，只有她一人知道，林为准会吐血晕倒的真正缘由。
要说这事，还得说回到那位龙座上。
当朝太宗皇帝膝下十二子，除却那些个庸庸碌碌的，真正可堪大任的，就只剩下被册封为太子的三皇子杨广林，二皇子杨广礼，与皇长子杨广驭。
要说这三人，萧银姬印象最深的，不是未来储君太子，也不是最为阴狠最擅权谋的二皇子，反倒是那个如今算来，马上就要死在南境战场的皇长子。
为何对他印象最深，并非因为他是先皇后所生，乃是那个冷心冷情的太宗陛下最为喜爱的儿子，甚至于先皇后仙逝后，他不顾朝臣反对，亲自将尚在襁褓中的皇长子亲自抚养，悉心教导。
也并非这位皇长子品性高洁耿正，目光如炬，得朝廷乡野一致颂扬。
仅仅只是他即刻便要死了，而他的死，将会成为一颗引爆京都沉静了这许多年旋涡的炸弹。
就因为这位将死的皇长子太过于优秀，以至于让国舅爷，当朝太子的亲舅舅心生惶恐，可偏偏，东林王曾当众赞皇长子“大才”。
大才……
谁不觉得皇长子大才，可谁敢说皇长子大才。
就因为这两个字，国舅爷便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东林王。
前世时候，萧银姬被小白留在军营，为了给东林王留个好印象，她常常去侍奉王爷起居，却也因此偶然发觉，东林王与兵部文书密信。
国舅已设下圈套，并获太宗皇帝暗喻，只等东林军班师路上，便行伏击火攻，彻底歼灭东林全军。
一生戎马，为太宗皇帝殚精竭虑死而后已的东林王，却得如此下场，他自然会吐血。
自然会，恨不得捏碎那些朝廷宵小，与那个忘恩负义的君主。
要想令人死亡，必先使其疯狂。
这是跟在太宗身边十余年，他亲自教给萧银姬的，这也是为何她醒来这么久，明明有诸多机会可以手刃林淮，却依旧安静蛰伏的根本原因。
让林淮死简单，可只有一死却不足以平她心头恨意，更不足以弥补她十余年在宫中生不如死的屈辱。
她要让林淮亲眼看着，他身边最亲挚爱如何一个一个痛苦不堪，唯有此，才觉痛快！
狠狠的捏紧水晶杯，萧银姬收回思绪，唇角笑意森森，如鬼如魅。
林淮一整晚都不曾回营帐，萧银姬乐得自己独自享受这份痛楚与喜悦。
将满满一瓶酒灌下肚子，萧银姬喉头如吞了浓姜，辣的胸腔都震颤如擂鼓。
将手中水晶杯丢在案几上，身子一斜歪靠着柱子，抬眸盯着头顶的穹庐，耳边从沙漠上刮来的风带着狼啸从四面八方钻了进来。
她忽的感觉一阵寒凉，忍不住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紧紧的抱住身下狐皮垫，眼角的涩意却越发的控制不住。
以往身边宫婢太监如云，呼喝一声，无人敢抬头直视，就连那冷心冷情的太宗皇帝，面对着她都将树皮老脸挤出一团菊花来。
可那时，她夜夜梦回，只想着北疆格尔山下那一顶歪斜的茅草庐，众人环伺尤觉孤单。
如今身处北疆，与那片梦中之地不过寸土之隔，可她却更无一时不觉孤寂寒凉。
为何呢……
明明东林王将覆灭，林淮将跌入地狱，可她在喜悦之余，苍凉悲切之感却更甚。
明明……明明她该觉得开心的啊……
主帅帐中。
众人已经被小白遣散去，只留下林淮一人还守在榻边，已经冷静下来的小将军并没有发怒，也没有任何其他情绪，只是静静地坐在脚凳上望着依旧在昏睡中的人。
唯有张柬之送了药来的时候，他才抬一抬眼皮，伸手接过，然后亲手喂父帅喝下。
一旁的小白看着揪心，却也不曾劝他回去，只是将军中一干事宜都挪到了主帐中，好时刻能在守着东林王的同时，也看着林淮。
将最后一碗药送来，张柬之满目疲惫，沉沉说道：“少帅，药都喝完了，林帅什么时候能醒啊。”
话一出，正在案几后处理军务的小白猛咳一声，眼刀子朝着张柬之便飞了过去。
张柬之犹不察觉，端着空碗往前凑了凑，瞧着榻上依旧紧闭双眼的人，开口间，八尺男儿声音都带了哭腔。
“林帅要是还不醒，咱们还怎么活呀！”
话毕，张柬之毫不犹豫的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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