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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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方好又开始纠结,到底还要不要去公司上班?

虽然昨晚上已经前思后想,痛定思痛,要跟关海波斩断“情丝”,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可现实的问题还得面对。

她的房子是租的,她还要吃饭,所以,当务之急,她要找到一份新的工作。

其次,她跟关海波的事情是经过妈妈“御审”的,老太太还相当满意,回去之后,自然会跟左邻右舍一番炫耀,那她该怎么跟她妈交待?

这些问题比她拒绝关海波还令她头疼,况且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解决得了的。

仰天长叹一声,方好还是老老实实的起了床,洗漱过后,象往常一样往公司赶。

慢慢来吧,反正老板也不在公司,她有的是时间继续纠结。

腾玖的事远比方好预料得要复杂。

因为季杰跟关海波一起去了德国谈判,公司这一头就由董其昌全权代理,其他同事也都紧张的待命,孟庆华甚至全天候猫在腾玖以观静变。

腾玖那边的生产线停了一天后,就有国外的专家专程赶赴过来对机器进行修复,损失尚在估算中,不用问,也知道数目庞大,这笔巨额费用究竟由谁来承担,或者说承担比例是多少,这个艰巨的谈判任务就落在关海波和季杰的身上了。

两人在斯图加特跟德国佬扯了两天,查验了若干检测报告,勉强将责任归属大致定了一定,但对于赔偿数额,仍然没能商量出一致的结果。

方好每天跟在大家的屁股后面忙碌,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大忙,无非是替人跑跑腿,然而,一旦投入到紧张团结的气氛中,她就把自己那点烦恼暂时抛诸脑后了。

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紧张的蹦起来问:“怎么样?怎么样?”

董其昌本来就心烦,见她如此神经质,不耐的对她挥挥手,“你烦不烦,有你这么老问老问的嘛?去去,给我倒杯冰水来降降火。”

方好顿时有些讪讪,给董其昌弄饮料的时候,自己顺便也灌下去一杯,她觉得自己的神经绷太紧了,随时容易断裂。

吃饭的时候,连春晓都说她这阵子憔悴了,“唉,哪个老板用到你,真是三生有幸,瞧你这副上心的样子,你犯得着嘛?其实,要我说,波哥这次如果真的趴下了,以你现在的资历出去找份工作,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方好闻言脸色赫然一变,想都没想,就扬起手上的筷子朝她头上敲了一记,“快闭上你个乌鸦嘴!瞎诌什么!”

春晓没料到她一下变这么凶狠,吓得本能的往后一缩,嘴里胡乱嚷嚷道:“你怎么回事啊,陈方好,什么时候也学会使用暴力了?你变性了是不是?”

盛嘉是方好看着一点一点起来的,虽然三年来,她对公司的贡献基本可说是隐形――既没有带来销售收入,也没有在后勤部门有突出贡献,可若论起感情来,还是很深的,这是她毕业后的第一家公司,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家,况且,因为关海波的缘故,它对她的意义,还远远不止于这些。

所以,即使她跟老板的“感情”无法继续发展下去,她也不能容忍任何人咒盛嘉。

想起了关海波,立刻又是五味杂陈,他出去了两天,却没有给方好来过一个电话,也许,他是想给时间彼此冷静思考,可方好平时就缺乏理性的逻辑思维,更何况感情这东西本身就是没办法拿尺子丈量之后得出结论的,所以这两天的时间对她来说算是白费了。

他并不知道,与其给她时间思考,还不如给她打个电话更具有实际意义。

从餐厅回来,方好立刻发现了办公室里异样的气氛,几个同事在最大的会议室里进进出出,有嗡嗡的说话声不断从那里飘出来,断断续续,不怎么清楚,却甚为热闹。

方好精神陡然一振,直觉以为是关海波回来了!

立马又觉得紧张,他说过,等他回来,再谈两个人的事情,虽然她已经单方面的拿定了主意,可是,如果他坚持,她不一定是他对手,而且,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是希望他坚持的……

脑子里纷乱了一阵,她突然又清醒过来,不免纳闷,老板上午不是还在斯图加特么?这么快就到公司了,难道是雇了火箭飞回来的?

正胡思乱想间,唐梦晓的身影出现在会议室门口,对她扬了扬手,高声道:“小陈,快去沏杯茶来,记得,要龙井!”一脸兴奋之色。

尚蓓蓓下午不在,所以跑腿仍旧成为方好义不容辞的差使。她一边答应,一边也直着嗓子问:“谁来了呀?”

“救兵!”唐梦晓说完,又闪身进门了。

救兵?!

方好琢磨了一下,没猜出来会是谁,但既然救兵来了,总是好事,她嘴巴一咧,高高兴兴的跑去茶水间,没几分钟,一杯热气腾腾的上好龙井就端了出来。

走到一半,看看那泛着袅袅热气的绿茶,她不禁想,这么热的天,喝滚烫的茶不是受罪么?眨眨眼,重新回去,又调制了一杯冰的柠檬水,这个好,提神醒脑啊,打仗用得上!

她为自己的细心沾沾自喜,颠颠的扭着小蛮腰又往会议室走。

会议室里有个专门开电话会议用的八爪鱼,一群人围着桌子,正认真的听讲。

董其昌一边汇报情况一边刷刷的做笔记,在他对面,坐着一名穿白色套裙的陌生女子,背对着门,只看得见她白皙的颈脖和秀挺的身形。

因为是免提,方好能听出那个隔一会儿就若有所思“嗯”上一声的人是关海波。他的声音隔着千山万水,遥遥传来,方好听在耳朵里,心跳莫名的加快。

思念如水,悄无声息的涌上心头,原来,所有刻意的规划都是枉然,都敌不过此刻听到他声音时所感受到的悸动。

唐梦晓无声的用手指了指那女子,方好会意,蹑手蹑脚的走上前,把那杯冰柠檬小心的搁在她手边。那女子向前斜倾着身子,尽量凑近话机,仔细的聆听着,随着方好的靠近,很自然的瞥了眼那杯饮料,遂仰头朝方好友善的笑笑,算作感谢。

方好这才看清了她的容貌,竟也是眉清目秀的一张脸,画了淡淡的彩妆,很耐看,眉宇间流露出干练的神色,一对美目顾盼生辉,犀利又不失亲切。

这类女性,不用多问,方好也清楚应该就是俗称的“白骨精”――白领,骨干,精英的集合。如今俨然成了盛嘉的救兵,方好顿生景仰之心。

呈毕饮料,她极为恭谨的退开几步,却舍不得离开,于是站在门边旁听,虽然听不太明白,这个女子满嘴的专业术语,仿佛是个律师,但她清楚,他们一定是在谈腾玖的那个麻烦。

而她开口说话时,声音也是极柔和悦耳的,跟方好想象中的律师出入甚大。

听关海波的口气,德方可能因为索赔的金额过大,意欲反悔之前的承诺,以便减轻自己的损失,而引起这次事故的原因也极其复杂,涉及到制造,罐装,使用方法等多个方面,每个环节都有引发问题的可能,他们很容易找到借口来推脱。

电话里,关海波再三沉吟之后道:“顾律师,麻烦你再好好看看我们的那份代理合同,是否有什么不利于盛嘉的因素,赔偿方面的约束写得的确有点含糊,尤其是油品质量问题的性质描述,没有标得太清,因为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故。”

方好眨巴了几下眼睛,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被唤作“顾律师”的女子,总觉得这称呼有点耳熟。

顾律师?顾律师??

惶惑之间,顾律师淡然一笑,“海波,那份合同昨晚上我研究了两遍,条约里规定得很清楚,不管损失大还是小,一旦确定了责任的归属,那么责任方必须全额赔付。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要查清楚这批货的问题究竟是DP工厂在罐装的时候发生的,还是腾玖在使用的过程中处理不当造成的。我建议你好好对比两家提供的数据,并找专门的检测机构做一个详细的分析,只要责任确定了,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方好的脑子里轰然劈开了一道口子,她乍然清醒――这个顾律师,莫不就是老板原来的女朋友?!

讨论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方好却已经开始神游,乘着唐梦晓再度向外跑,她立刻紧随其后出来,用试探地口吻问他,“老唐,这个顾律师是哪儿来的呀?以前没见过嘛!”

唐梦晓头也没回,“她你都不认识?关总的女朋友呀。”

方好胸口一窒,有点结巴地道:“他,他女朋友不是,不是已经……”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是呃,关海波从来没跟人说过他跟前女友分手的事啊,就连在自己面前,他不也从来没提过么?

难道,自己跟他之间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荒诞的梦,而现在,她只不过是初初醒来?!

唐梦晓终于翻出来要找的文件,抓在手里又急煎煎地返回会议室,却见方好神情呆滞地立在走道中央,不觉皱眉道:“咦,你站在这儿干嘛?别挡道啊!”

方好迟钝地往边上闪了闪,脑子里有点空白,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刚才出来是要干什么的。

她不由自主地晃了晃脑袋,还是跟在季杰身后往会议室走,回自己位子上坐着,一样的心神不宁,还不如站在前沿阵线上旁听。

不过出去了这么一小会儿功夫,电话前的一圈人不知何故此时都展露出笑意来,连关海波的声音都轻快了不少。

“海波,你放心,这个case,我对你有信心!”顾律师面带微笑,信誓旦旦地如是说。

她脸上那自信坚定的意味令方好有些瑟缩,那正是她最为缺乏的东西。

方好似乎听到一室的人在顾律师的这句话说完之后都情不自禁舒了口气。

纠结告一段落,气氛稍显轻松,有人开始向电话那头的两人询问德国现在天气如何,关海波回答很舒爽,常温21度,引得大家发出羡慕的啧啧声,这里室外温度已经飙到37了。

方好倚在门口,孤零零地置身于谈话圈之外,听大家会心笑着,她却怎么也挤不出笑意来,嗓子里有些梗硬。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话机,关海波的电话还没挂断,她多么希望能听到他询问自己一声,听他提一声自己的名字,哪怕就是一个很简单的问候也是好的。

可是,没有,一次也没有。

他最后说的一句话是:“谢谢你,顾律师!”语气真诚。

方好无限失望地看着他们收线,纷纷起身,看着每个人微笑地从自己身边经过,没有人注意到她,他们簇拥着顾律师往外走,热烈地交流细节,听取她的意见和建议,仿佛她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主宰,操控着命运的生杀予夺之权。

桌上的那杯柠檬水顾律师一口都没喝,原封不动摆在那里,杯身上沾满了水,有些水滴承载不住重量,滚落下来,恍若泪痕。

方好知道自己不应该妒嫉,不应该存小人之心,毕竟顾律师给盛嘉带来了高涨的士气,可她却怎么也控制不住涌上心头的难过和委屈。

她甚至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其实顾律师才是老板的良人,虽然下这个结论的时候,她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近乎失魂落魄地回到位子上,呆呆地坐着,什么也看不进去,脑子里混混沌沌的,胸口更是象塞了团棉花一样呼吸困难。

大门口再次传来喧嚣的人声,送顾律师的同事们又回来了,兴致勃勃,高谈阔论。

“这个顾律师人真不错,有本事,难得还这样亲切大方,小范,以后找女朋友就得找这样的。”

“我啊,呵呵,还是省省吧,我可没那么深的道行!到底是关总噱头好,能镇得住人家。”

“以后咱们有了顾律师的鼎立支持,什么麻烦都不用怕,哈哈。”

董其昌笑道:“你们当人顾律师是什么?你家听差的?想请就能请得来?”

“咱们请不动,有人请得动啊,听说昨晚上一接到某人的电话,今天就立刻跑来了。”

“某人?哪个某人……”

方好再也坐不住,呼地站起身来,引得那一干正经过她身边的人都被她冲动的举止吓了一跳。

“小陈,你,你想干什么?”

方好努力忍住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低头哑声道:“上洗手间。”

她转身抢在他们头里往前走,身后的一帮人继续说笑,隐约传到她耳朵里。

“这丫头,老这么冒冒失失的,呵呵,得让她跟顾律师学学,人家没比她大几岁,多稳重啊!”

方好一头扎进盥洗室,狠狠推开小隔间的门,进去,然后将把手锁住,一屁股坐在抽水马桶上,再也无法控制地恸哭起来。

她知道自己哭得很莫名其妙,很任性,很不应该,可她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某个地方一点点的撕扯着,很痛,很难受。

原来,关海波远比那串项链重要,当她决定放弃的时候,感觉到的竟然不是轻松,而是满心的沉重和难以割舍。

也不知哭了多久,门突然被人咚咚敲了几下,同时传来阿姨关切的询问声,“小陈,是你在里面吗?小陈,出什么事了?”

方好立刻噤声,努力掩住抽抽搭搭,扯了些厕纸胡乱抹眼泪。

“到底怎么了呀?你别吓我啊!”阿姨再度嚷道,“你再不出来,我叫人啦。”

“不要!”方好慌忙出声阻止,这才发现嗓子都有些哭哑了。

一边拭着眼泪一边出来,眼睛通红,她明知瞒不了哭的事实,只得主动交待,“我,我……钱包丢了。”

谎扯得有些低级,但对付善良的阿姨已经足够了,她立刻焦急地询问细节,又说要帮她去找。方好赶紧说不用,不是在公司丢的,她胡七八糟乱扯了一气,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又千叮咛万嘱咐,让阿姨不要声张,总算勉强遮掩了过去。

往外走的时候,都不敢怎么抬头,直接蹩到位子上,埋头一坐,反正大家都忙着,没人会注意她。

她一向就是可有可无的,不是吗?

“小陈,刚才你电话老响,我帮你接了。”斜刺里传来小范的声音。

方好赫然仰起脸来,“谁打来的?”

小范诧异地瞪视她的蜜桃眼,“你眼怎么肿成这样?”

“没,进了灰尘……你快告诉我,谁打来的呀?”她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心里又重新燃起希望。

“嗨!晚了一步,没接着。”

方好泄气地重新坐下去。

真是的,没接着你说什么呀!

她忽然很后悔,当初为什么没申请一个有液晶屏带来显的电话,如此一来,至少不用象现在这样整个黄昏都惶惶不安地期待着什么。

可是,直到下班,那个她一直等待中的电话都没有打来。

她失落地回到家里,无精打采地继续泡面来吃,隔一会儿就要去查看一次手机,看是不是有未接电话,耳边老有幻听,总觉得手机在响。

即使上床睡觉,她也小心翼翼的将手机放在枕边,若在平时,她是绝对不会这么干的,据说手机辐射强度也不低。

等到心里凉透,也始终没有回音。

那一晚,在困得不行的凌晨,方好终于留下了失望的眼泪。

那个网站是方好久未访问过的,但她一直存着,和大多数打工者一样,她也不相信会在一个公司呆一辈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尤其是挨过重尅之后,她会偷偷上去溜一圈,看看有什么自己合适的活儿,作为缓解压力的宣泄方式。

当然,多数时候,她浏览着眼花缭乱的职位,总会给自己寻找这样或那样的理由证明自己目前的状态还是可以的,最起码,性价比高呃。

可是,这一次,她看过之后心情没能如期顺畅,她无法再象以前那样轻易说服自己接受目前所拥有的,不管好或是坏。

从那天在电话里听到关海波的声音算起,又过去了整整两天,他依然没给她来过任何只言片语,她知道他忙,可是,从同事的口中得知,他给唐梦晓打过电话,给董其昌打过电话,当然也给顾律师打过电话。

即使他们之间的通话纯属公事,她依然有嫉妒的感觉,她不能忍受这种冷落。

有一次,在给总裁室进行常规整理时,她久久盯着他桌上那部具有国际长途功能的话机,终于忍不住抓起了听筒,手往下按的时候,才想到自己连他住处的号码都不知道。

而他的手机号她是背得滚瓜烂熟的,心跳得狂热,她闭了闭眼,飞快按下那一串数字。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一声闷闷的长音,通了。

一下,两下,三下……等待的时间是如此煎熬,她的心在胸腔里毫无规则地跳动,失控地想要跃出嗓子眼,连手心里也捏了把汗。她用力等待着,也许下一秒他就会接听……

方好突然紧张到窒息,伸手“啪”地将电话摁掉,双手撑在桌子上大口喘息,虚弱到极点。

她不得不再次沮丧地承认,自己很懦弱,很没出息,连主动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鼠标轻轻一点,简历“嗖”地一下就发了出去,她暗暗吁了口气,仿佛如此一来,就可以摆脱折磨。

现代科技,方便快捷,处理事务的速度远胜于人脑的思维。

一个上午,她于神不知鬼不觉中投出了三份简历,没人知道她已经生了“叛变”之心。

孟庆华一回来就四仰八叉地仰躺在自己的椅子里,长吁短叹,“可累死我了,总算刑满释放了。”

腾玖的生产线经过近一周的紧张维修,终于恢复正常,如今已经换了其他品牌的油,正在试跑中。

董其昌哂笑道:“不至于吧,小孟,闵总那个人我是见过的,面和心善,而且对咱们盛嘉也一直很照应,难道会对你恶语相向?”

孟庆华望着天花板,俨然也算一代功臣,懒洋洋道:“说得轻巧,你怎么不去试试啊?!我哪有那么大面子见着闵总,人家是大忙人!可怜我天天对着葛经理那张气势汹汹的老脸,恨不能把我撕了油煎,要不是我还算机灵,差点就回不来了。”

尚蓓蓓花枝招展地给孟庆华奉上了他要的冰水,孟庆华指指桌子,“搁那儿吧。”

小姑娘乖乖地依言行事,孟庆华一下子很有感觉,忍不住卖弄起来,“据说,闵总上个周末就陪夫人飞美国了。”

唐梦晓心细,忍不住插口道:“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居然还离开?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始终坐在一边闷不吭声的方好闻听此言,心里不觉“咯噔”了一下。

孟庆华挣扎着坐起身,呷了口冰水,龇牙咧嘴道:“那谁知道。”他脑袋一歪,瞟了瞟安静的方好,似笑非笑地问:“小陈,你知道不?”

方好微愣,抬眼瞧瞧他,嘟哝了一句,“笑话,跟我有什么关系。”

孟庆华低低吹了声口哨,“我可是听说,你跟闵总挺有渊源啊!”

董其昌眼睛顿时一亮,“什么渊源?快说来听听。”

方好暗暗心惊,盯着显示屏头也没回,表情却极不自然,“你……听谁说的?”

孟庆华得意道:“我是谁?都深入虎穴了,还能空着手回来?不过小陈你也够可以的,居然瞒着我们。”

方好忖度他的口气,不像是空穴来风,着实纳罕谁会漏出这样的口风来,闵永吉?林娜?想想都不太可能。然而,一家公司的领导层总是最惹人注目的,即使当事人瞒得滴水不漏,但天下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她不欲多争辩,这种事向来只有越描越黑的趋向,于是绷着脸含糊其辞,急欲遮掩过去,“没什么特别的,以前是邻居而已。”

孟庆华看不得她的谦虚,从旁补充道:“不是这么简单吧――他不是你干哥哥么?”

方好还没想好怎么应答,董其昌已经绕过几张办公桌跑到她跟前,虎视眈眈瞪着她,“是嘛,小陈?你们还有这层关系??怎么不早说,咱可得好好利用!”

办公室的几个人顿时都来劲了,一窝蜂涌到方好面前,她根本来不及辩解,耳朵就迅速被七嘴八舌的主意塞满。

小范嚷嚷道:“我赶紧打电话给关总,他最擅长搞关系,得赶紧让他拿主意,这么好的资源,别浪费了!”

方好这才急起来,不管不顾地一把揪住小范的胳膊,叫道:“别打!关总……他知道!”

吵吵的声音这才静下来一些,唐梦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来,关总是拉不下这个面子。”语重心长地对方好,“小陈,盛嘉这次搞得很被动,关总还在跟德国佬谈着,具体的原因也都没查明,不能排除腾玖也有责任啊!但腾玖毕竟是我们客户,它如果以势压人,到头来不肯买账,咱们一点办法都没有,除非真不想跟他做了。这种时候,大家要有一分力出一分力,你觉得呢?”

数双眼睛凝在方好脸上,充满了期待,她嗫嚅道:“我去说也没有用的。闵永,闵总也不是小孩子,哪有那么好骗。”

董其昌急道:“这怎么能叫骗呢,咱们跟他有理说理嘛!”

“……我,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再说,他不是回美国了嘛。”方好一味想着推脱,她压根不想淌这浑水,也不相信自己出场就会有用。

董其昌又道:“这你不用担心,只要你跟他打个电话,唠唠家常,把感情搞得热络起来了,我再乘热打铁跟他谈,技术方面的事儿,一点都不用你操心。”

方好听着异常别扭,眼看大家都在摩拳擦掌地给自己鼓劲,且把每条退路都给她堵死了,一副她非去不可的架势,逼得她羞恼起来,竖起脸来,负隅顽抗,“我不去,这本来就不是我的事儿,凭什么让我去收拾残局!”

此言一出,众人都意外地愣住。谁也没想到平时那么好说话的陈方好固执起来竟然是这样一副脾气。

董其昌气坏了,先冷下脸来道:“你还算盛嘉的员工不算,我们都在这儿想办法,你倒好,不帮忙也就算了,还说出这种没良心的话来,你除了让关总不省心,你还能干什么?”

一番声色俱厉的言辞把方好的眼圈都训红了,她正在情绪极不稳定的阶段,当下也没多想,咬着牙,狠狠点头道:“对,我让他不省心!我,我让你们每一个人都不省心,是不是??好,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她稀里哗啦拖出自己的手袋,强硬得关掉电脑,在瞠目结舌的一干人的眼皮底下冲出了大门。

余下的人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话来,半晌,唐梦晓才谨慎出声,“刚才那个,还是咱们认识的陈方好吗?”

方好一奔出聚林大厦就后悔了,天热得要命,太阳明晃晃地在当头照着,正是午餐前后,肚子里空荡荡的,她抬手在前额搭了个凉棚,茫然朝四下望望,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

这是她进盛嘉以来第一次这么冲动,这么――不讲道理,有种绝然地豁出去的感觉。

站在晒得能溶化任何物体的街头,她依然没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举动,一种孤独的,被晾在一旁的情绪深深困扰着她。她不再象以前那样,为自己是盛嘉的一分子而感到快乐。

这究竟是因为众人的压力和指责,还是仅仅因为――那个顾律师的出现?

她无暇细想,微一扬手,拦住一辆经过的的士就直接回了家。

方好的生活一直都挺简单的,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朋友或同事有娱乐节目的时候偶尔去助助兴,仅此而已。

她虽然也算是个80后,却并不像通常人想象的那样前卫时尚,她害怕改变,抗击能力差,遇到麻烦的本能反应就是躲和逃,而非勇敢地面对,进而去想办法解决。

这样的性格注定了她很容易就被某个无论大小的挫败搞得心情沮丧。

她就这样脑子里揣着一团浆糊回到公寓,随便找了点东西喂饱自己后,仰面躺倒在沙发上。耳边没有了叽叽喳喳闹心的嘈杂,她连日来紧绷的弦稍稍放松了一些。

她觉得有必要好好理清思路,虽说简历投了出去,然而,能不能重新找到合适的单位,新公司的环境是否令人满意,还有,关海波回来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这些问题她都必须在发生之前一一想清楚。

今天当着这么多同事发脾气,等于一下子把自己逼上了绝路。她再也无法心平气和得回去上班了。

可惜,还没等她想出妥善的办法来,就不知不觉睡着了,这几天晚上始终提心吊胆,胡思乱想,都没睡上几个好觉。

唤醒她的是手机铃声。

屏上一串陌生的数字让她不明所以,接听了一会儿才精神振奋起来。

“您,您是吴中集团?!嗯……对,我今天上午投过……是,应聘销售助理……明天上午?哦,好,没问题没问题,我上午10点一定到。”

挂了电话,方好犹自不敢相信,怎么简历刚一投出去,下午就有回音了,难道,她真的时来运转了?!

吴中集团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通信基础设施公司,也是当地政府的首选供应商,实力不可谓不雄厚,以待遇优绰,福利健全而著称于市。方好很早以前就关注过这家公司,也曾投过数次简历,但均是石沉大海,这一次,没想到竟然会有转机。

真是应了那句话,“情场失意,赌场得意。”

连日来沮丧的心里终于洒入一缕阳光,她找回了一些自信。

整个傍晚,方好连晚饭都没心思讲究,老老实实趴在桌前,埋头准备可能的考题以及自认为完美的答案。

她实在太看重这次面试了,仿佛一旦成功,她就能在所有人面前抬起头来,证明给大家看,自己并非一无是处!

是谁说过,压力都是自己给自己施加的,如同那句古诗,“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可现实中又有几人能勘破,就像方好,绞尽脑汁跟自己过不去的时候,心头也有一句老话在萦绕,“人争一口气,树争一张皮。”

第二天,她顶着两只青肿的熊猫眼,满脑子问号和感叹号,理所当然旷了工,前去吴中面试。

路上,接到孟庆华的来电,方好踌躇了一下,还是接了,凄凉的心头拂过一丝暖意,毕竟还是有人惦记着自己的。

孟庆华跟她年龄相仿,平常也还算谈得来,他说话的口气不像董其昌那样咄咄逼人,相反还有几分推心置腹的味道:“小陈,怎么班都不来上,你真打算一走了之啦?”

方好还没消气,声音耿耿的,“你们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丢给我,算什么意思?我不走,留着给你们当枪使呢?”

“嗨,那不是董哥狗急了跳墙,牵着死马当活马医嘛!也怪我不好,嘴欠,提了你跟闵总那档子事,给你惹了这麻烦,真对不起啊!”

方好这才心里舒服了一些,笑笑道:“不怪你――你在哪儿呢?这么安静?”

“厕所。”

“呃。”方好恶心了一下,听他继续道:“小陈,我知道你在公司挺受委屈的,干了这么几年,还元老级别呢,结果谁都当你是小厮,爱怎么使唤,怎么使唤。你真要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劝你最好等过了这阵风头再离开,董其昌他们几个对关总可是忠心耿耿,你现在走,非被他们的唾沫星子淹死不可。”

他说得不无道理,可是方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的本意不是要叛逃,如果纯粹从员工的角度论起忠心来,她不会比那几个当中的任何人差。

可惜,事情有越弄越拧的趋势,她无奈之外,也很无力。

忍了一忍,她终究没有告诉孟庆华自己去面试的事儿,只道:“谢谢你,我知道了,上午出去办点事儿,我一会儿就回公司。”

面试远没有她想象得那么恐怖,坐在对面的主考官仅一名,女性,姓秦,年纪跟方好差不多大,所问的问题也基本落在了方好自己圈定的范围内,诸如教育背景,工作经历,主要特长,为何离职等等,考官无论语气、态度都相当和善,方好渐渐消除了紧张感,按着自己准备的答案有条不紊地应对。

秦小姐应该做招聘多年了,具有一定的洞察力,对于要求不高的职位,象方好这样的乖乖女其实是很受欢迎的。因此,在该了解的都了解之后,秦小姐很坦白地总结陈词,“其实,你应聘的这个职位是新设立的――我们今年刚新增了一个项目,预计为期一年。原本计划从各个业务部门抽调人手出来做,完成后他们仍会解散回各自部门。但目前看来,人手显然不够,项目负责人研究后才决定招用2-3名助理。刚才跟陈小姐聊得挺开心,整体看下来,我也是觉得陈小姐做这份工作会很合适。”

方好眼前闪过一串美丽的小星星,努力憋住胜利的微笑,矜持地保持坐姿,**听讲。

“不过――”对方话锋一转,方好没提防,心头打了一个趔趄,有些张惶地盯着她,唉,中国人讲话的方式总是这样,让人先喜后悲。

秦小姐见她顷刻间脸色都变了,倒被惹得轻轻笑了一笑,“你不用紧张,我是想说,因为这是个临时项目,所以……我们这一次所招用的助理在体制上都属于编外人员,也就是说,正式员工的某些福利是享受不到的。”

方好在她的陈述中目光迅速黯淡下来。

临时?编外?这跟她的预期相差太远,她是希望能在吴中养老的――如果能够被录用的话。

方好的失望全写在脸上,秦小姐看在眼里,遂安慰道:“即使是编外,我们这里的薪水也比其他公司同类职位要高出5-10个百分点。而且,”她顿了一顿,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我可以很自信地告诉你,在吴中工作过的人去别家公司应聘,会更有竞争力。当然,如果你做得好,也不是没有留下来的可能,但我现在不能承诺你什么。”

然而,无论秦小姐再怎么解释,哪怕她立刻拍板要了方好,方好的喜悦也好似打了折,再也没法志得意满了。

临结束前,秦小姐恢复了考官的矜持道:“我们还有一些候选人要看,一周后再行电话通知,是否会安排你参加第二轮面试。你正好也可以考虑一下,毕竟找工作是个双向选择的过程。不过,话说回来,即使是这样一个职位,申请的人也在排长队呢。”

方好怏怏地走出会客室,在长长的走道上缓慢挪动,心里纠结得不行。

公司名声和待遇,究竟哪个重要呢?

为什么她就不能顺顺利利,痛痛快快,毫无遗憾地得到满足呢?

拐了个弯就到电梯口了,斜刺里突然飘过来一阵香气,如清新的茉莉,让人心头一振,与此同时,一个美丽的倩影身姿绰约地与她擦肩而过。

方好隐隐觉得此人面熟,不禁扭转头去看,孰料那女子也正驻足回望。

方好的目光与她撞了个正着,那女郎索性朝她走了过来,方好困惑之际,却听她笑吟吟地问:“你是……盛嘉的吧?”

方好吓了一跳,本来面试这种事情在心理上多少有些偷偷摸摸之感,让人认出来了,更是有小偷被当场擒获的惶恐,她僵硬地回了个笑脸给对方,没敢接茬,心里立刻有人物脸谱飞快晃过,一一检索,这张脸,绝对在哪里见过。

女郎忖度她的面色,就明白自己猜对了,露出矜持而肯定的微笑,“我见过你,在清雅阁那次,你跟……你们关总在一起,不记得了?”

方好恍然大悟,一下子全记起来了,莫名其妙的三八妇女节,关海波又是请她吃饭,又是送她礼物的那天,在餐馆门口遇到的可不就是这位漂亮的神仙姐姐么!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幸被美女姐姐记住,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啊!你是……”她张大了嘴,才想相认,却发现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女郎淡淡一笑,接着她的话说道:“我叫施云洛。”

“嘎?”方好立刻懵得头晕脑胀,象被施了定身术,无法动弹和回应。

施云洛?

施云洛!!!

施云洛对她的反应流露出浓厚的兴趣,微笑着盯住她,嘴上却淡淡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方好还没从惊愕中清醒过来,瞪着眼睛,吃力地回答,“我,那个,我来……面试的。”在别人的地盘上,她编不出谎来。

施云洛楚楚动人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很快又恢复到最完美的微笑状态,“是么?那…….来我办公室聊聊吧。”

方好脚下凝滞,迈不开步子,她吃不准这位老板的前女友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见她迟疑着不动,施云洛回眸笑道:“怎么,你对吴中没有兴趣了?”

方好尴尬地捋了捋鬓发,内心挣扎了几个回合,最终好奇战胜了犹疑,一咬下唇,就跟着走了上去,甭管她想干嘛,先看看再说。

吴中果然是大公司,光一个楼层的办公区域就顶得过两个盛嘉,蓝方格子里坐着密密麻麻的员工,象工蚁似的团团忙碌着,一派盛况。

施云洛是有独立办公室的,很大,很豪华,方好从这点上判断,她在吴中的地位绝对不低。可惜,她只顾小心地紧随其后,仓促之间,错过了辨认一下办公室门上那块标志头衔的铜牌。

她的办公室里点缀了不少稀奇的摆设,很多看着象国外带回来的,方好没来得及仔细琢磨,就听到施云洛开口问她,“你叫什么来着?”

“哦,陈方好。”

施云洛点点头,指了指对面的皮椅,示意她坐。

新一轮面试开始。

“为什么不想在盛嘉做了?”

这个方好有现成答案,略一回顾,就像背书似的把刚刚讲过的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无非是职业前景,个人发展之类的措词,估计施云洛这类话听多了,脸上的表情无动于衷。

等她流利地表述完,施云洛直截了当道:“我听说,盛嘉最近遇到些麻烦,你的离开不会是跟这个原因有关吧?”

方好的脸一下子憋得酱紫,象被人当场踩住了尾巴,嗫嚅地说不出话来,有羞愧从心底升起,被人这样猜疑,即使她跟关海波之间什么都没有,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施云洛一直很注意她的神色,此时不免笑着道:“我并没有要指责你的意思,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人才流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呵呵,其实,我一直以为,你跟关海波……”她失笑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仿佛那原本就是个笑话。

施云洛的脸上带着一种富家太太特有的矜贵之气,又不失平和,分寸把握得极准,“说说看,你来应聘的是哪个职位,看看……我能帮你点儿什么?”

还沉浸在矛盾与惭愧中的方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们素昧平生,她凭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啊?

难道,她对关海波心怀愧疚,所以……想在自己身上弥补?!还是,爱屋及乌,觉得关海波的员工就一定是好员工?!

她被自己的逻辑搅乱,想破了脑袋都没猜得出对方的“动机”。

见她迟迟没有回复,脸上更是难掩错愕与惊诧,施云洛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很自然地解释道:“我跟你们关总以前是……很好的朋友,他有多挑剔我是知道的,你能在他身边干这么长时间,可见你本身就是个很有能力的员工。”

一番话说得方好五味杂陈,既有被误解的尴尬,也有被肯定的喜悦。谁不喜欢听好话呢,即使不完全对,也足以让她的面色和缓下来。

抿了抿唇,方好终于合作地回答:“我投的是一个销售助理的职位,刚刚跟人事部的秦小姐聊得也挺不错,只是……”她把编外体制的遗憾说了出来。

施云洛很认真地听了,思忖片刻,直击重点,“这么说,你看重的其实不是工作性质,而是能否成为吴中的正式员工,对吗?”

方好眨巴了几下眼睛,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个权衡她还没来得及作出选择,到底哪个更重要一些。

可是,她向来对工作没有太大期许和野心,只要安稳,薪水又足够吸引自己,就可以了。于是,在施云洛持续探究的目光下,方好又点下点头。

施云洛眉心一舒,浅笑着道:“我这里刚好有个空缺的职位,拖了很长时间,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给你个机会。”

方好心头立刻不规则地咚咚直跳,这等好事来得如此之快,让她措手不及,又感觉如坠梦里,近来她似乎总被不切实际的梦困扰。

“那……具体做些什么呢?”她的右手情不自禁按住了胸口,无限期待地倾身问道。

“工作细节方面,到时候会有人专门向你交待,应该……跟你目前做的事差不太多,我相信你能够胜任。至于待遇,”施云洛朝她绽开迷人的笑容,让方好有瞬间幸福的晕眩,而她的话语掷地有声,“不会比你现在差的。”

有人敲门。

进来的是个戴眼镜,扎马尾辫的女孩,模样朴实无华,对坐在里面的方好没有流露出一丝好奇,静静地朝施云洛汇报,“施部长,副总说今天的例会要提前,10分钟后就开始。”

施云洛的脸微微绷起,慢慢点了点头,青葱般纤长的手指从桌上的水晶盒里抽出一张自己的名片递给方好,口气却一下子变得漫不经心起来,“那就先这样吧,我得去开会,你考虑清楚了,尽快给我回音。”

方好立刻识趣地站起来,道了谢,捧着那张香喷喷的名片如梦如幻地告辞出来。

“行政部――施云洛――部长。”她边走边默默地念出声来。

唉,又是行政部门,看来她这辈子跟打杂是脱不了缘分了。

对施云洛的头衔又着实有些咋舌,想不到老板的前女友们个个都是厉害角色,年纪轻轻就已经爬到这么高的位置了,自己跟她们比,简直……这样一想,对自己的抉择酸楚之余又多了几分庆幸,她到底还是明智的,与其有一天让老板踢掉,还不如自己主动滚蛋来得洒脱一些。

不能想,不能想,一想怎么鼻子又酸酸楚楚起来了呢?

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方好却拿不定主意,去还是不去?

毕竟,这不是靠自己努力争取,公平竞争得来的,不管施云洛到底是怎么想的,方好知道,很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关海波。

她一心想摆脱老板的影响,没想到最后还是无形中搭了他的顺风车。

如果,她有志气一点,就应该很干脆地拒绝,再靠自己的真本事去另觅一份工作,然而……她想到那些诱人的待遇,想到吴中响亮的名气,还是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

**与尊严交战,在现实生活里,往往是前者占上风,尤其当尊严显得有些隐性的时候,她完全可以忽略她知道内情的事实,就事论事地思考――她应聘吴中,然后,被录用了。

踏进盛嘉大门前的那一刻,方好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设。

昨天的争执言犹在耳,她不自觉地把头昂得高高的,想着吴中这个后盾,面上就呈现出“你们能耐我何”的傲然。

“小陈,来啦!”头一个跟她打招呼的是唐梦晓,面色和祥,语气亲昵。

方好愣了一下,不得不挤出一丝微笑来,回应了一句。

紧接着,孟庆华,小范,尚蓓蓓都跑过来跟她热络地攀谈,对昨天的事却只字不提。

同志们和善的态度,亲切的笑容象秋风扫落叶一样把方好心头的郁闷清扫得干干净净。

她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脸红。

回到自己坐了两年的位子上,头一回觉得那么柔软和舒坦,心情还荡漾在春天般的温暖中,撇开种种客观因素,她不得不承认,主观上其实自己很愿意一直留在盛嘉,陪着熟悉的同事们,过跟以前一样没心没肺的生活。

心里的天平不知不觉中开始倾斜,吴中,被偷偷置在了翘起的那一头。

而董其昌的一番诚挚道歉更是让她感动得差点当场落下泪来。

坐在小会议室里,董其昌一脸愧色,“小陈,昨天的确是我不好,把你给气着了,回头想想,那么强逼着你也是没道理的,唉,我也是着急上火,没办法,你说这事老悬着,拖一天咱们得耗进去多少精力呢!”

方好早已心软下来,面色比董其昌还要愧疚,“董哥,你别这么说,我也不懂事,不帮忙还乱发脾气……”

董其昌连忙正色道,“不能怪你,这本来就不是你该承担的责任,更何况,你跟闵总以前,咳咳……什么也不说了,董哥今天在这里给你道个歉!”

方好有点懵,“你,你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嗨,昨天把你气走之后,我们几个进行了深刻地反省,怎么琢磨,你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女孩,所以想着,这里头一定是有原因的。”董其昌笑眯眯地向她一挥手,眼里迅速闪过一丝同情,“反正,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也想开点儿。”

方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隐约猜到了什么,可她却无法替自己辩解,这群人果然个个是人精,顺藤摸瓜,竟然也能误打正着,也怪自己反应太激烈了点儿。

她咬着唇不吭声儿,突然仰起脸道:“董哥,其实你们误会了,我跟闵总没什么的。”

董其昌暗暗好笑,她这是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方好仿佛下了决心,“要不这样吧,我现在就给他拨个电话,然后你跟他谈,能不能成,全看你们自己。”

董其昌摆摆手,“不用那么麻烦啦!”他脸上露出畅意的微笑,往后一仰,舒服地靠在椅背上。

方好心头也随之一松,紧接着跃起施施然的喜悦,“已经……解决了?!”

“没那么快,不过也差不离了――昨天晚上,顾律师飞斯图加特了,嘿嘿,有她在身边,关总可以高枕无忧咯!”

董其昌自己先放出一副高枕无忧的姿态来,悠然感叹,“什么叫患难见真情?这就是了。搞不好,他们两个就在德国注册完了回来也说不定,哈哈,若真是那样,咱们又有得忙了。”

他说得高兴,全然没注意到一旁的方好早已是脸色煞白。

中午,由董其昌作东,留守公司的全部人马在聚林附近的一个川菜馆痛痛快快吃了一顿,席间一扫连日来笼罩在大家头顶上方恼人的阴霾,唐梦晓甚至还跟小范拼了回酒。人人情绪饱满,仿佛已经有了得胜的消息,唯有方好,神思恍惚,时不时作赫然惊醒状,沉默得几乎没有话讲。

人人都以为是昨天的纠纷牵扯出了她心头的情愫以及随之而来的哀怨,于是个个自觉地不去打扰她,由着她借酒凭吊自己逝去的爱情。

然而,董其昌却没想到,临下班时分,方好竟会给他递上来一份辞职书。

“你,这,这是怎么回事啊?”董其昌彻底结舌了。

上午不还聊得好好的嘛,女人咋就这么善变呢?!

方好这一次却显得很平静,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仿佛真的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在他一再地追问下,也不过说了句,“找到了更好的单位,如果错过了,会觉得可惜。”

这几天,她的心情犹如坐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千回百转,最后连自己都厌烦透顶,不想再反复,再折腾。

“再怎么,也得等关总回来再说吧。”董其昌左右为难,辞职,在员工人数本来就不多的盛嘉来说,算得上是件大事了,他可做不了主。

“不必了,我明天开始就不来了,该赔多少违约金,我赔就是。”她难得也洒脱了一次。

他让她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困惑也多,为什么他会跟顾律师分手?为什么他会找上自己?

当她尝试去揣摩他的心理时,发现其实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困难。

两个同是很优秀且要强的男女,偶尔的一个误会,谁也不肯低头,然后渐行渐远……

现在,一个磨难又将那两人捆绑在一起,接下来的剧情一点都不难猜,毕竟,与他共患难的人是顾律师,而不是她陈方好。

她害怕那样的结果,害怕等到最后,只不过等来关海波的一句“对不起”。

方好承受不了再一次的心碎,既然如此,那就接着脚底抹油,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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