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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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一般晶莹剔透的骨瓷杯上刻着年代久远的细腻图绘,如同说不尽的繁华与苍凉的故事,杯口白雾缭绕,带来一缕清淡的茶香。

“海波,我记得你一直很喜欢喝绿茶。”施云洛坐在会客的小沙发上,笑吟吟地望着斜对面的关海波软声细语,“这是一个朋友从峨眉山带回来的特级竹叶青,你尝尝,味道可好?”

关海波没碰那杯茶,淡淡道:“很多习惯都会慢慢改变,我现在已经不喝茶了。”

施云洛脸上略略一僵,复又笑道:“哦,是吗?我倒是……”面前的人脸上的表情太过淡漠,她便没有把那句话说完整,换了一副笑容,带着浓重的职业气息,也许是出于自卫,话锋转过,语调依旧柔软,“我没想到你今天会过来。”

关海波双手交叉相握,稳稳搁在自己的膝盖上,淡然一笑,“我也没想到。”

施云洛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一贯沉稳的心境在他面前一点一点打破。

都说富贵如浮云,转眼即烟消云散。施云洛也终于发现,那些曾经深深吸引了自己,她始终仰慕的遥不可及的繁华其实不过如此,华丽的背后尽是怨忿,计较,争夺,算计,置身其中的人挣不脱,也逃不开,只能无休无止地周旋。

夜深人静,当身旁空无一人,对着窗外皎洁的明月,她何尝没有过怨悔。

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代价,这真的是一条至理名言,她无数次苦笑过,也嘲弄过自己,然而到头来,还是于事无补。

她承认,自己对关海波,有着交缠不清的感情,歉疚,惜悯,懊悔,留恋……在自己婚姻不如意的这两年里尤甚。那些本该淡化的情感随着她对丈夫,对吴家的不满与日俱增,浓烈的煎熬缠绕着她,焚烧着她的内心。

可她毕竟还有理智,不会贸贸然地主动与关海波联系,且不说吴俊良会怎么想,即使是关海波这边,她也没有把握和自信:只要自己转身,他就一定肯回头。

他是个骄傲的人,她不是不知道,骄傲到可以为了面子舍弃自己;也因为要赢回骄傲,抛开专业,背水一战,终于打开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发现陈方好,对施云洛来说,既是一个偶然,也是她期待已久的契机,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留用了她。不管陈方好可能会给她带来什么,她都不愿意放弃这个天赐良机,――她拥有了一个可以顺理成章接近关海波的理由。

如果真如她猜想的那样,关海波对自己旧情难了,她愿意立刻放下吴家的所有,义无反顾地回到他身边,弥补曾经的伤害,也还自己一份普通人的快乐。

现在,一切如她所愿,关海波现身了。

“海波,你……还在怨我吗?”她终于艰难地切入心中期许已久的那个正题。

关海波赫然将脸转开,不去打量她面庞上浮起的歉疚,或是幽怨。

他用心爱过她三年,倾注了自己的全部心力,对于那段过去,他无法抹煞,而此刻她脸上的这些表情,在他看来,是对自己曾经珍视的美好的一种玷污。

施云洛看不到他的反应,他没有任何尖刻的回应令她以为他在动摇,“其实……这些年,我过得……并不好……”她在他面前无需演戏,既然他为自己而来,无论如何,她都要赌一把。

关海波无动于衷地听着,他当然明白,这些话能够从高傲而精明的施云洛嘴里吐出来,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她想借此传达什么样的信息他心中亦是了然。

他及时打断了她,没心思听她忏悔,也不想误导她,“对不起,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施云洛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毕竟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话不能说得太令自己不堪,她盘算着该如何婉转地表达才能既让对方明白,自己又不失分寸,而关海波的这个转折让她有些始料不及,“……哦,什么事?你说。”

关海波换了个姿势,身子往前一倾,手肘撑在膝盖上,依旧保持双掌交握,半低着头,浅笑了一声才道:“我来,只是想见见陈方好。”

施云洛坐在位子上不动,半天没有回应。

女人的第六感是极其灵敏的,如果之前她没想到过,只能说是因为她太自信了。

心境一落千丈,但她也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收起脸上淡淡的一层凄楚,挤出一丝笑容,有些僵硬地问:“为什么?”她的思维从来都很清晰,“你要见她,私下里都可以,为什么要跑来我这儿?”

关海波挺起腰往后仰去,他无意刺激施云洛,但她这次利用陈方好的行径还是惹到了自己,他无法对她继续保持宽容的姿态,在把陈方好“抓捕”回去以前,他有必要让施云洛清醒一下。

“我们之间闹了点儿误会,她乘着我出国,赌气离开了公司,至今不肯见我。她的小孩子脾气发作起来,我也拿她没办法。”他缓缓地诉说,无奈与宠溺溢于言表,情真意切。

短短的几句话,足以让施云洛花容失色,他们曾经在一起三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一清二楚,再怎么变,她也知道,他从来不会拿感情的事来开玩笑。

关海波仰起脸,朝仍在呆怔中的施云洛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能否麻烦你请她过来一下,她好面子,当着你的面,我想,她不至于给我脸色看。”

施云洛在这一刻,心里的煎熬简直可以用五脏俱焚来形容,然而,脸上的痛楚不过一闪而过,她扬了扬眉,不失大将风度地回报以一个同样饱满的笑容,“没问题,你的事,我总是要帮忙的。”

她优雅地起身,返回高高在上的座位,纤长的手指在话机繁杂的键盘上略略停顿,找到属于方好的那一个按钮,揿下去,指尖冰冷。

响了很久,没有人接,这才想起来,方好被她派去核对资料了。换了刘原的号码,从容地告诉她,去找方好过来,尽快。

“谢谢!”关海波依然坐在沙发里,远远地向她致谢,客气得仿佛路人。

“不客气!”她亦如是,矜持地微笑,始终没再从高位上下来。

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门毫无征兆地被推开,没有敲门和事先预告,施云洛不忘皱一皱眉头。

进来的不是别人,却是吴俊良。

“云洛,今天晚上钱秘书长那里,你必须跟我……”他的话在见到关海波的那一刻嘎然而止。眼神立刻转向深邃凛然,仿佛有些不相信,“关……海波?”

关海波颇有风度地欠了欠身,却并未站起来,“吴副总记性不错。”

彼此见面次数虽然不超过三回,但对方长什么样,早已清清楚楚地铭刻在各自心中。

吴俊良迅疾地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施云洛,心情陷入浓重的阴霾,上午的争执言犹在耳,想不到下午她竟公然把人堂而皇之地请进了公司!她够狠!

暗暗冷笑两声,面上还是浮起笑容,他迈步过去,挨着关海波坐下,话却是对施云洛说的,“云洛,这就是你不对了,老朋友来吴中,怎么不事先告诉我一声,咱们也可以好好款待啊!”

施云洛阴沉着脸,半晌才道:“你想款待,现在也为时不晚。”

吴俊良看似亲切的客套,却是句句带刺,让施云洛的一颗心不觉沉了一沉。

为了个陈方好他就已经耿耿于怀地为难了自己半天,如今关海波赫然坐在面前,岂不是更让他觉着抓到了把柄?!心里顿时窝了一肚子火,破釜沉舟搞得丈夫醋意大发,可惜,她枉担了这个虚名。

不过她并不在乎,吴俊良在外面的那些“事迹”她也早有风闻,碍着面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别以为自己真的就是傻子,今天借关海波也可锉挫他的锐气,想到这里,她不觉略略昂起了下巴。

吴俊良岂能读不出她的用意,脸上的笑容微微僵滞了一下,没有接茬儿,折过脸来,向着关海波,语气颇为关切:“听说,盛嘉最近惹了点儿麻烦?”

关海波眉心一跳,轻声笑道:“是啊,好在解决了。”意味深长地瞥过去一眼,“吴副总对盛嘉真可谓了如指掌啊!”边说边伸手端起茶几上玉雕般华美的瓷杯,呷上一口,清香直沁心脾,果然好茶!

关海波口气里的揶揄显而易见,吴俊良修养再好,也按奈不住满心的酸意,干笑几声又道:“据我所知,盛嘉跟吴中好像没什么业务往来,关先生今天来,是为了拓展生意,还是……来找云洛叙旧?”冷冷的目光直射向施云洛,后者的眸中亦是冷如坚冰,毫不畏惧地迎视着他,良久,他无奈地避过那锋芒,寒气和怒意夹击着从脚底直窜上来。

他在施云洛面前永远都无法做到理直气壮,只因他令她丧失了做母亲的权利。

最初的两年里,他理所当然地把问题归咎在她身上,于是逐渐在外面放肆,然而,依旧是音讯袅袅,这才着了慌,秘密地去做检查,才被当头棒喝!

这种事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自己老婆,施云洛坚决要离婚,他苦苦哀求,就差下跪,实在丢不起这人。

施云洛最终只能妥协,荣华富贵再累人,没有动力的作用下,鲜有人主动放弃。

关海波未及回答,门怯怯地响了两下,然后小心地被推开。

方好一脸紧张地走进来,一见办公室里坐着的这三个神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站在门边死活不敢再挪步子。

关海波见了她,不免一笑,站起身来,掸一掸衣服上的褶皱,缓步踱向方好,“既不是谈生意,也不是叙旧,我是来――找人的。”说话间,他已经走到方好跟前,抓起她的手,十指相扣,紧紧握着。

吴俊良既惊且愕,望着关海波对方好如此亲昵的模样,忍不住又扭头去看施云洛,她的脸绷得如同一块刚出炉的铁板。

关海波扬起与方好相缠的那两只手,微笑着对吴俊良道:“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我的未婚妻,陈方好小姐。”

余下的三人同时呆住,方好通红着脸,快速瞥了一眼关海波,不知所措,心底却有欢喜的泡泡怎么也压不住,先是一个个,再是一群群地冒上来。

“打扰两位这么长时间,真是不好意思。人我已找着,得先走一步了。哦,施部长,我替她请半天假,没问题吧?”

施云洛连笑都笑不出来,僵硬地点了点头。

车子在环城道上飙飞了近半小时后,拐了一个弯,越行越偏,方好双手死死捏住缚在身上的安全带,直到此时仍有喘不过气来的紧张感。

关海波象押犯人似的一路拽着她的手从施云洛的办公室大步流星地出来,穿过众目睽睽的大厅,人来人往的步行梯,紧张忙碌的前台……最后被他硬塞进车里。

方好忐忑不安,又隐约感到一丝喜悦,因为,他是为自己而来。

然而,他这样蛮横地“劫持”了她,却自始至终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

方好从他绷起的脸上能判断出来他是在生气,而且是生自己的气。

她下意识地往车门的方向让了一让,唯恐他毫无征兆地发起飙来,自己没有防备。以前,每次惹到他发毛,她心里就有种冷嗖嗖的瑟缩感,已经成了职业习惯,随时随地等着把头和四肢一缩,躲到龟壳里,然后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接受他的炮轰。

畏惧到极点,她却反而赫然醒转,他们之间,现在既非上下级关系,亦非情侣关系,自己再象从前那么怕他就没道理了,怎么说,她也是独立自主的陈方好,领土早已分毫不差地收回,怎能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理清了思路,她不觉正了正身子,又清清嗓子,鼓足勇气开始盘问:“你,你要带我去哪里?”

关海波根本不睬她,自顾自专注地开车。

方好开始来气了,他这算什么态度?谁还求着他来了不成?!费那么大劲把自己拖出来,就是为了让她来欣赏他这张臭脸?

她才不干呢!

“停车。”她振作精神,发号施令。

命令无效。

“停车!”她抬高嗓门,口气也陡然横了一些。

关海波似乎轻哼了一声,继续无视她,车子稳而飞速地前行。

如此明显的轻蔑摆在她面前,是可忍,疏不可忍?方好再也顾不得淑女形象,侧过身去,气势汹汹地瞪着他,怒不可遏地叫道:“我叫你停车!听见没有!”

忽然豁出去了,古时候的奴隶还知道揭竿起义呢!更何况是她80后青年陈方好!她早就说过不伺候了,他还想怎么滴,玩绑架?!

“快停车,我要下去!!!”她的分贝已经没办法再高了,完全是声嘶力竭,她是真的恼到了极点。

这个男人,即使再出色,再属意于自己,她也受不了他这股子目中无人的嚣张。

车速骤然减缓,又向前滑行了一小段,关海波猛然间一踩刹车,车子终于停在了路边。

关海波扭头讥诮地望着她,眼里的意思很明显:你要下车,请便!

方好瞅了瞅外面,气势一下子萎靡下去三分,正是骄阳似火的下午三四点钟,火辣辣的阳光毫不吝惜地洒向地面,柏油路被熏蒸得烟雾缭绕,看那架势,如果是赤脚踩下去,大概脚底能立刻就烤熟了。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已是无法收回,她陈方好再渺小,也是有自尊的人,太阳再猛再大,也只能认了。

这个鬼地方,人迹罕至,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到车。方好狠狠地腹诽着身后这个可恶的男人,硬着头皮,把门打开。

才刚启开了一半,立刻有只大手探过来,迅雷一般将门拉上。

方好愕然,扭头望他一眼,关海波昂然迎视着她,对刚才的行为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愿。

方好的倔犟被逼到了角落,如同惹急了的牛犊抵在一角蓄势待发。她猛地转身,用力一扳把手,再次把门打开,还没将脚提到门口,又听到“砰”地一记关门声。

她被彻底激怒了,逗我玩儿是怎么着儿?一下子发了狠,咬牙猛扑过去,意欲突破那只尚挡在门把手处的大手,夺回主控权,一场无声的厮杀拉开了帷幕!

腰间忽然一紧,低头看时,原来身子出其不意地被他用另一条手臂兜住了。

她急怒攻心,拼命去掰搂住自己的胳膊,“放开,你这个坏蛋,快放开我!”

根本无济于事,她很快就被仰面搂到他怀中,他的脸沉沉地压下来,与她相互瞪视,近在咫尺!

几秒的短路之后,她重新挣扎,手足乱舞,妄想从他怀里突围,脑子里警报齐鸣,这场奴隶起义看来不揭竿是不行的了!

关海波一手紧拽住她,杜绝了她逃脱的可能,另一只手很轻易地钳制住她乱挥乱抓的双臂,他嘴边噙着一丝揶揄的笑意,满眼猫捉老鼠的不屑。

方好因为愤怒和求胜心切而涨红的面庞艳若桃花,没有丝毫防御地袒露在他面前,他看着看着,眸中戏谑的神色逐渐褪去,眼神深邃得近乎诡异。

这个神情方好并不陌生,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张了张嘴,想要发出几句警告,然而一切都是徒劳,他早已迅捷地俯下头来,在她的抗议冲破喉咙之前有力地堵住了她的嘴。

他的唇如此滚烫,压在她凉而柔软的唇瓣上,他炙热的舌也很快蜿蜒直上,强硬地分开她不合作的牙关,探入口中,与她交缠……

被他如此贪婪地攻城掠池,所有的血都在往头里涌,她只觉得羞愤难当,象被网住的鱼一样胡乱扑腾,心里更是沮丧到绝望,她的起义,还没打响,就被彻底攻陷了!

可是,他带给她的颤栗如此剧烈,与以往的每一次一样,让她无法抗拒,只能狼狈承受。他强悍的侵袭恍若一阵热风席卷而来,经过的每一寸地方都如同着了火,方好被炙烤得昏天黑地,逐渐忘却挣扎,终于一点一点地软化了下来……

关海波辗转在她香软的唇上,她身上产生的每一丝细微的变化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得到,当她的手情不自禁圈上他的脖子时,他呼吸渐促,吸吮得更深,托住她身体的手往上抬了一抬,将她整个人拱起一些,以便跟自己贴合得更紧密。

他的唇舌始终没有离开过她,这个吻对他来说相隔太久,每一分甜美都如烙印一般铭刻在心上,而不管他怎样反复索取,仿佛都无法满足心中的焦渴。

在这一刻,萦绕在两人心上所有的猜疑,委屈,愤怒和幽怨都化作一声喟然的叹息,在相互缠绵之中如青烟般袅袅飘远,留下的,只有最真切的思念和彼此拥有的真实之感。

关海波终于明白,自己是彻底被怀里这个看似憨憨傻傻的小女人给征服了。不管她怎样逃避自己,漠视自己,也不管她怎样惹他生气,他都无法再放开她的手。因为,拥她在怀里的感觉如此温暖,又如此美好……

他的吻从最初的霸气逐渐转为温柔的怜惜,方好感觉到了,顿时百感交集,她能从中读出他对自己的渴求和珍视,还有一丝明显的歉意,也许,任何动听的语言都远不及如此情深意浓的一个吻更有说服力。心中的怨忿逐渐淡去,她本就不是心肠坚硬的人,唉,没出息就没出息吧!

呼吸骤然间一松,她娇喘咻咻地睁开双眼,他的脸仍离得很近,放大了数倍,笼罩在她视野的上方。

她双颊绯红,鲜唇娇艳欲滴,眸中张牙舞爪的气势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水雾迷漫,眼波流转,说不出的楚楚动人。

他的目光恋恋不舍地停留在她脸上,四目相对,柔情似水,无声的流淌而过。

激情渐渐平复,手臂上即有轻微火辣的触感传来,他余光一扫,一道七八公分长的抓痕妖娆的爬过,带出细细的红线,他顿时眉头微皱。

方好不解,顺着他的目光追随过去,立刻也是僵住。

“失敬啊,女侠!”他带着浓重的鼻音开了腔。

方好羞窘交加,讪讪地抚了抚凌乱的头发,声音低得象蚊子叫,“谁让你欺负我的。”她嘟着嘴,那张霜染似的脸上先发制人地含了一丝愠意。

她的样子像只充饱了气的皮球,圆滚滚的,仿佛踢一脚就能蹦出去老远,可爱极了,令他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他放弃追究,直起腰来,将她扶正,松开了手,方好暗舒一口气。

“刚才那个,是什么人?”他嗓音暗哑,然而,仍能嗅得出浓烈的醋意。

“你说谁?”方好无辜地望着他,完全不知所谓。

关海波鼻子里哼了一声,真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装傻,极不情愿地提醒她,“餐馆门口,站你旁边那位。”

方好迟钝的脑子转了两转,终于清醒,“哦,他呀……同事呀。”

关海波颇为怀疑地审视她,“同事?就这么简单?”

方好故作坦然地点头,暗暗汗颜,怎么事先没准备好答案,就知道他是为了这个吃醋。

“他为什么只请你一个人吃饭?”盘问仍在继续。

方好只地玩起了脑筋急转弯的游戏,抓抓头发,灵机一动,“不是啦,是我请他吃饭,他是我们部门的老前辈,我有好多问题请教他呢!”

谁说她傻?她也聪明着呢!

关海波将信将疑,喘了口粗气闷声又问:“那他搂着你干什么?”一想到揽在她腰间的那只手,他就恨不得把牙关咬碎。

这回轮到方好吃惊了,“有吗,你……不会是看错了吧!”

她眼里的惊异没有丝毫掺假,关海波久久地瞪着她研究,似乎明白了什么,不觉哀然长叹,这个傻姑娘,给人吃了豆腐,自己竟还蒙在鼓里。

一颗悬着的心却终于放了下来。

他轻轻一声叹息,伸手将她重新揽入怀中,把下巴磕在她头顶上,心里有种安实的宁静,有她在身边的感觉,的确很好。

良久,他低低一笑,附在她耳边道:“我收回之前说过的那句话。”

方好正沉浸在温柔乡里,他热热的呼吸喷在她耳朵周围,令她有些意乱情迷,好一会儿,才喃喃地张口反问:“你说过什么了?”

关海波拉长了声调,慢吞吞道:“其实――你一点儿也不省心。”

方好骤然间杏目圆睁,眼里重新燃起怒火,关于“省心不省心”的这句话实在是伤透了她的心,想不到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竟然一点也不顾她的感受!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已经被他紧揽在胸前,能听到他闷闷的笑声从胸腔里传来,忍得很辛苦的样子,她愈加生气,想也不想,抬手就狠狠往他胸前捶去。

“哦哟!”关海波故作吃痛地嚷了一声,眉头紧锁。

方好吓了一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紧张地察看,看他表情不似作假,顿时懊悔不迭,“打在哪儿了,很疼吗?”

关海波终于没能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这个老实孩子,怎么这么好哄?

方好情知上当,赌气转身不理他了。

关海波从身后揽住她的腰,柔声道:“是我不对,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在她面前还是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方好的心即使是铁打的,也禁不住被泡软了,她扭动了几下身子,嘴角渐渐爬上笑意。

关海波没有放开她,两人就势互相倚靠着,谁也不再说话,享受这一刻的静谧幸福。

“我以为你不会再来找我了。”她说话的口气不无幽怨。

“怎么会呢?你那天那么凶狠地推我出门,我只是……想让你多点时间冷静。”关海波轻轻地抚弄她的头发,软而柔顺,一如她的人。

方好想起了那些日子自己的憋屈,心里顿时有些酸酸的,“你去德国,给那么多人打过电话,偏偏不给我打,你还跟顾律师……”越说越委屈。

关海波听着她愤懑的控诉,再也抑制不住笑意,把她的脸扳过来,正对着自己,他收起笑容,盯着她的眼睛,严肃认真地道:“我跟顾律师之间,就是很简单的合作关系,打涉外官司是她的强项,秦志刚力荐她给我,事实证明,我们都没有看错人,这次的麻烦幸亏有她,才顺利过关。但是,除此之外,我们之间再无其他。”

他的面色缓和下来,“至于没有给你打电话这件事,的确是我的错,我高估了你,也高估了我自己,结果让两个人都受罪。”他谐趣地笑了一笑,“不过,你要知道,再聪明的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他说完在她面颊上轻触一吻,低声道:“以后再不会了。”

方好的脸上浮起最醇美的笑容,所有的疑虑都如阳光下的白雪,一点点地融化,成为最透明纯净的流水。

他想起了什么,突然道:“其实,我给你打过一次电话的,你没有接。”

方好眼珠子连连转动,想起了自己哭得水淹七军的那天,原来果然是他打来的,顿时嘟起嘴嗔道:“我不接,你就不能再打第二次嘛!一点诚意都没有!”

关海波抚了抚她的脸,笑笑,“本来就不打算给你打的,那次没忍住,后来一忙就忘了。”

他话锋一转,“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她很好奇,这样的口气,肯定不会是她以前去过的场所。

关海波已经兴致盎然的重新发动了车子,抿着嘴笑道:“到了你就明白了。”

近一个小时的车程之后,他们来到了F大。

东郊的大学城因为F大而享誉全国,虽然在S市呆了三年之久,方好却从未来过,这所名牌大学对她来说,仅供远瞻。

正值暑假,学校里基本没什么人,两个校外人士贸贸然闯进去,保安自然免不了一番盘查,关海波只简单提了几个人的名字,保安就心领神会地笑着给他们让道了。

盛夏的F大被枝繁叶茂的浓密绿意庇护着,已是傍晚时分,阳光渐渐转为金色,广袤的球场上,稀稀落落地有群学生挥汗如雨的在踢球。

两人手挽着手,漫步走向球场边的绿荫里,偶有风过,拂动枝叶无声地摇摆,一切都是如此惬意明快。

方好不禁嫣然一笑,仿佛回到调皮的学生时代。

关海波指指球场对面的钟楼,那是F大的标志性建筑,低头对她道:“这里是我的母校。”

方好点头,“我知道呀。”她见过他对外的履历。

他又补充:“我还在这里教过两年书。”

“是嘛!”这个方好还是头一回听说。

她感到很意外,笑嘻嘻地打量他,置身学校让她感到轻松自在,也开始口没遮拦,“我最喜欢老师了,以前还暗恋过给我们上经济学的助教呢!”

关海波啼笑皆非地睨了她一眼,“小花痴!”

也因为她这句话,心里的感慨油然而生。

“施云洛……曾经是我的学生。”他终于缓缓地吐出了缠绕在自己心上的那个结,他想告诉她,自己曾有的过去。

方好眼睛瞪得老大,八卦心理完全被调动了起来,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他不讲下去。

关海波找了处树荫下的石凳,拉方好一起坐下,自己则靠在身后粗大的树干上,他迎视着一点一点西坠的落日,光线柔和,不再那么刺目,这样的场景熟悉得如同昨日重现。

这里是天然的看台,右手边的足球场上曾经有他流下的汗水,怒吼和欢笑。那时候,总有个白肤胜雪的女孩,会坐在这里,捧着毛巾和水,笑吟吟地等他下场……

他闭了闭眼,往事如烟,忽忽悠悠已经三年多过去了。

自从与施云洛分手,他就再也没有来这里有过片刻的停留,那一场风花雪夜在他心里结下的坚冰令他无力碰触。

缓缓睁开眼睛,面前是方好纯净如水的眼眸,她没有施云洛那样令人惊艳的娇美,她是山间静静流淌的小溪,不经意地从你心上经过,就再难忘却。

“怎么不说了?你们后来……为什么分开?”

关海波凝视着她温暖而安宁的眼眸,已能平静地诉说,“她嫁给了吴俊良。”

方好的眼里有疑惑在堆积,“她……难道……不爱你了吗?”

关海波苦笑,“很多人的爱都是讲条件的,如果,有人能给她提供更好的条件,她的爱就会转变。”

方好默然,她在这一刻,很自然地想起了闵永吉,他也说过喜欢她的,可是,到头来,他还是娶了别人。

似乎,每个人长大了,都在改变,一尘不变的那个人,注定是受伤的一方。

“她离开后的那一阵我很痛苦,曾经是自己全心全意对待的一个人,就这么容易跟你挥手道别了,我真的很想不通。他们结婚那天,我还是去了,我要看看吴俊良到底有什么地方那么吸引她。”

“然后,我看到了一场很隆重的婚礼……在当时,大概我穷极一生,都无法给她那样的排场。我突然明白,我不是输给了吴俊良,而是输给了支撑在他身后的那个庞大的财势集团。所以,从那天起,我就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赚钱,赚很多钱,然后砸在她脸上,让她后悔当初的选择。”

方好默默地听着,虽然他脸上不起波澜,可她依旧能体会他曾经经历过的伤痛,那些伤痛,她同样有过,她都懂。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三年里,他会如此执着地不苟言笑,一心一意扑在生意场上,对周遭的其他事情充耳不闻。

他是个长情的人,他爱过,被伤过,就不会那么容易忘记。

方好轻轻地伸出手去,握住他的,她想给他安慰,虽然太迟。

关海波反手将她柔弱的手掌包裹住,她的善良让他心暖,可他已经不需要这样的安慰,三年的历练与捶打,他已足够坚强。

况且,有她在身边,他觉得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他甚至想,也许,上天让他经历那次打击,无非是为了最后把他引到陈方好身边,因为,她才是自己最值得珍惜的那个人。

关海波忽然向她笑了笑,又道:“其实,当我终于有了点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当时的想法实在幼稚,我真的把钱砸在她脸上又能怎么样?她也不可能再回到我身边,即使她回来,我也不会再爱她。”

他说得如此淡然,可不知为什么,方好只觉得鼻子里酸酸楚楚的,有热热的雾气在萦绕,那是一种怎样无奈的怅然呃。

“我一时负气,放弃了自己的专业,辜负了老师,一心想去证明自己最终会赢。其实,现在想想,我还是输了――我输掉了这几年的自己,活得不知所谓。”

“你……后悔了?”方好望着他问。

关海波思索了片刻,释然一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没什么好后悔的,每种经历都有它存在的价值。”他紧握她的手,语气浅柔,“况且,我很幸运,在这条路上能够遇见你,这是任何财富都比不上的。”

方好感动得无以复加,泪水终于没能忍住,从面颊上跌落下来。

关海波眼里柔情更深,他轻声叹息,继续道:“你一直问我,为什么喜欢你?这些天,我也老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方好抽了抽鼻子,努力控制住激动的情绪,听他接着往下讲,他说的话虽然不华丽,可是每一句,都能准确地拨动她那根心弦。

“感情这种东西是在一点一滴中积累起来的,我无法确切地告诉你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心里开始有你……也许,就是你说要走的那次,那时候我真的已经走投无路,手上做的几个生意,没一个顺的。好不容易要到了点儿债回来,却连你也要离开我,我很灰心,觉得自己也许真的不是做生意的料。当时我就想,如果你走了,我也不干了,仍然回学校教书去。可是心里是很无奈,也很难过的,我不习惯接受失败,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方好也想起了那段艰难的岁月,他们共同面对的每一个难关,走得那样跌跌撞撞,可是因为与对方相互扶持着,竟也闯了过来,回忆里,所有的艰辛也都沾染了温馨与甜蜜。

“你不知道,你的留下,对我的意义有多重大,从那以后,我常常会告诉自己,不能认输,不能放弃,因为,我还有个叫陈方好的员工在眼巴巴地等着我给她发工资。”

方好破涕而笑,泪光点点中,她看到关海波将她的手举到自己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抬头,深情地注视着她,“方好,我爱你。”

方好本已收势的眼泪喷薄而出,她呜咽着,任他把自己揽过去,搂在怀中。他伸出手来,耐心细致地替她抹去脸上的泪痕,然后,伏在她耳边,缓缓地道:“从今往后,我们都得为自己活着。”

他的话里含着多少深意,方好都懂,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会重重地点头。

方好的心里一直有个缺口,这么久以来,都没有填补上去,她以为那个缺口是因为闵永吉,可是现在,当她偎依在关海波怀中,却发现,心上的缺口神奇地消失了,一颗心满得好似要溢出来。

“给我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方好抽抽搭搭地抹着眼泪,好容易止住泣音,断断续续地说:“那你以后不准对我凶。”

“没问题。”他盯着她孩子气的脸,忍着笑答应下来。

“不准动不动就骂我笨。”

“好!”

“不可以随便对我乱发脾气。”

“OK。”

“要尊重我的意见。”

“我保证!”

“不可以强迫我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行!”他顿了一下,小心地提醒她,“这个,是不是跟‘尊重你意见’那条重复了?”

“你!”方好拿眼瞪他。

关海波立刻举手投降,“好,依你,我收回……还有吗?”他耐性很好地询问。

方好仰头望向树顶,咬着唇苦心在脑子里搜索,多好的机会呃,过期也许就作废了。

可是.………

“想不起来了。”她怏怏地说,又不甘心地问:“以后要是想到了,还能补吗?”

关海波掀了掀眉,“可以啊!”

方好甜甜地笑起来。

“没了?”

“暂时没了。”

关海波重新靠到树干上,悠然问她,“你觉得,我答应了你这么多要求,你是不是也该回报我一两个啊?”

方好十分警惕,“你想要什么?”

“不多,就一个。”

“是什么?”

“你先答应我。”

方好笑起来,“哪有这样的事,我都不知道就答应你,你真当我傻的?”

关海波也笑了,“你不傻,为什么这些年一直跟着我?”

他直起腰来,扳住她的肩,很诚恳地说:“对不起。”

为过去一切的岁月。

同样的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是如此不同,没有酸涩,没有苦闷,方好感觉到的只是无尽的甜蜜。

有鲜花在两人心底悄然绽放。

“你说吧,是什么要求?”方好是禁不住糖衣炮弹的。

关海波狡黠地眯了眯眼睛,“你答应我了?”

方好谨慎地点头,她相信他不会蒙自己,又小心地提醒,“只能一个啊!”

“就一个。”他伸手抬起她下巴,郑重而缓慢地说:“嫁给我。”

“嘎?”方好震惊,完全没有料到,向后缩了缩,“不,不会吧?”

“你答应了我的,不许反悔。”

“可是,这,这也太快了吧?”这就算他的求婚?没有前兆,没有预示,她觉得自己又上当了,怎么这么容易就把自己给“卖”了?!

“我觉得一点儿也不快,你看,我们在一起都三年了……”

方好气愤地反抗,“可是这三年我们压根什么都没有嘛!”她才刚刚找到恋爱的感觉,就要被他拉进婚姻的牢笼?!

关海波俊眉一掀,“反正也是迟早的事,结了婚,我一样会对你好。”

“我还没考虑清楚呢。”方好纠结地嘟哝。

他退一步,“……也行,你先好好考虑,考虑完了再答应,我也能接受。”

方好松一口气,“哦,那好。”可隐隐还是觉得哪里不对,还想辨别几句,关海波已经起身,拉着她往回走。

“不早了,回去吧,今天我煮晚饭给你吃。”

坐在车里,方好仍在纠结,“我觉得,好像还是不对。”

“哪里不对?别想了,先弄东西吃,一边挨饿一边思考很伤身体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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