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天色亮得晚。

已经七点多了，天色还灰蒙蒙的。

幸福胡同住的人们已经纷纷起床，准备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住在幸福胡同十六号的金家人也不例外。

“快点快点！大鸣你赶紧的把衣服穿好，那扣子都扣错了！

大放，大放！要死了怎么穿一个都能闭眼睛睡着！快点！洗脸去！”

金家的大儿媳赵芳手里拎了把菜刀，对着屋里的两个儿子吆喝着。

“芳啊，你看你这是干嘛，一大早就拎个刀对着孩子喊，像什么样子。”

金老头听见动静披上棉袄，掀开厚厚的棉门帘子走了出来，对着大儿媳说道。

“我这不是切咸菜切一半，没来得及放下么。

主要是这俩小崽子一点也不让我省心，昨天都迟到了，今天不能再迟到了吧。

不然他们班主任开家长会又要点名了，到时候丢脸的还是我。”

赵芳理直气壮，转身回了厨房，一边反驳一边手上的活也没停，在案板上劈开一个咸菜疙瘩。

先是切片，再是切丝，利落且干脆。

金老头说不过她，哼哼两声，摇了摇头，回屋逗他养的那只皂嘴去了。

金家老大金大勇拿了半卷草纸从外面进来，赵芳抬眼看见他，又是一顿数落：

“早上也不知道帮我忙活忙活，上个厕所蹲了半个点？也不怕腿蹲麻了掉下去！

赶紧去看看你儿子去，磨磨唧唧的，就是随了你！”

金大勇嘿嘿一笑，也不恼怒，回屋就把两个困得东倒西歪的儿子拎了出来。

被冷风一吹，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男孩都精神了，不情不愿地去水池前洗脸刷牙。

“我说大勇媳妇，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你这一早上，又是骂孩子又是说男人，还跟你公公顶嘴，哪有一点做媳妇的样子。”

金家对面那间房走出个马脸的老太太，阴阳怪气地说道。

赵芳眼睛一横，正要开口，就见金老太一把掀开门帘子，指着那马脸老太太骂道：

“冯兰花你是没睡醒还是发癔症？管闲事管到我家来了？

老娘的儿媳妇我们自家人都没说什么，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冯老太太没想到她在家，讪讪一笑：

“哟，老金大嫂在家啊，我还以为你又去供销社排队了呢。

我这不是也没说什么，就是听芳子那么骂孩子，我看着心疼，这才说了两句。”

“自家孩子我们自家疼就够了，你有闲工夫还是疼疼你们家那俩丫头吧。

这都什么时代了，还来重男轻女那一套，我看你对她俩又打又骂的，可没手软过。”

老金太太钱桂霞是远近闻名的泼辣，冯兰花自然招架不住，悻悻地躲进屋里。

赵芳见婆婆给自己出头，心里熨帖，招呼婆婆道：

“早饭做好了。娘，这风大，您回屋吧，我给端过去。”

钱桂霞却直接走进厨房，一边帮她拿出碗筷忙活，一边念叨着：

“你也是，大早上的，站院里，那么大动静，说完这个说那个。

多败运啊，以后不许了。”

“是是是，我这不是早上忙不过来么，就多说了两句，以后不喊了。”

赵芳赶紧顺着婆婆的话应了下来。

这个家里，赵芳最服气的人就是她的婆婆。

钱桂霞年轻的时候是食品厂的会计，工作上一丝不苟，很受厂领导的信赖尊敬。

在家里，她也是管钱的一把好手。

精打细算，特别会过日子，在最困难的时候也能把一大家子人都给照顾得很好。

更重要的是，赵芳的这个工作，就是前些年接了钱桂霞的班才得来的。

这也让家里其他人都有些意见。

尤其是前些年的时候，赶上知识青年下乡。

金家二妹已经结婚有了婆家，而老小金四海又被钢铁厂的一个大师傅看中，要收他做徒弟，眼看着就能给正式工身份。

唯一一个符合下乡标准的金三秀哭哭啼啼地被报上了名，在家作了好些日子，埋怨钱桂霞把工作给了儿媳，不顾亲闺女死活。

可金三秀却不愿意想想，自己干啥啥不行，就知道臭美，连个临时工都干不了两天就把她给退回来了。

要是当初真把工作给了她，那钱桂霞这么多年在厂子里干出来的好名声，都得她给被败坏光了。

虽然金三秀不懂事，但家里人还是担心她，托人给她安排在了离家只有一百多里地的冀省。

可她丝毫不领情，在下乡前跟人私奔跑了。

她这一跑，在当时可不是什么小事，弄不好全家人都要跟着受牵连。

还是当时才十七岁的金四海主动站出来，说愿意代替她去，这才平息了这件事。

虽然没人怪赵芳，但是赵芳后来自己心里也觉得怪过不去的。

若是当时，婆婆的工作给了三秀，她也不会跑，四海也不用放着正式工人不做，被迫下乡。

而且这一去就是七八年。

“娘，大嫂，我回来了！”

赵芳思绪被打断，有些狐疑。

怎么她好像听见小叔子的声音了？

赵芳和钱桂霞回过头，就看见院子当中站了两个大人，还抱个了小孩。

虽然几年的时间，已经让当时的那个虽然聪明但仍有些青涩的男孩变成了如今成熟的男人，但是钱桂霞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自家的老疙瘩。

“四海！”

钱桂霞三步并两步，有些富态的身材却走得飞快，一眨眼就到了金四海跟前。

“长高了，壮实了，也黑了。”

看着几年不见的儿子，性格刚强的老太太难得眼眶有点湿润。

“娘，我回来了。这是我媳妇魏涵雅，这是我们的闺女，叫金果。”

金四海介绍道。

“娘，我叫魏涵雅，您叫我小雅就行。

金果，快叫奶奶。”

金果打量着这个头发输得一丝不苟，有些富态的奶奶。

虽然她和爸爸一点想像的地方都没，但金果还是本能感觉到了亲切。

“奶奶好，我是金果，我今年三岁了。”

小丫头奶声奶气地说着，一边说一边聪明地看着钱桂霞的眼色，见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一下温柔了下来，便对着她立刻伸出了小手，把要抱抱三个字写在了脸上。

钱桂霞性子泼辣，对家里两个动不动调皮捣蛋的孙子也是绝不手软。但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软软香香的小金果，又感受到了小丫头撒娇的威力，此刻心都要化了，立刻把她接了过来。

可是一入手，就有点不对。

钱桂霞勉强维持住了表情，双臂暗自使了使劲。

小丫头是实心儿属秤砣的，人小小的一个，没想到还挺沉。

这会功夫，屋内的金老头和金大勇也听见了动静出来了，洗漱好的大鸣大放兄弟俩也凑了过来，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开启了久别重逢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