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钟今天一早眼皮就开始一直跳。

“咋了爸，老揉眼睛呢？不舒服？”

儿子金腾飞正在玄关穿外套准备去单位，一回头就看见老爷子坐在沙发上揉眼睛。

“也不知咋了， 这眼皮一直跳啊跳啊，该不是昨天吹风吹的，要面瘫？”

“咋会呢，你可别乱说，我瞅瞅，哪个眼睛？”

金腾飞是个孝子，听说父亲不舒服立刻紧张起来，凑过来细细端详，果然见父亲的右眼皮上面的皮肤一直在抽动。

“没啥事，我就随口一说。你赶紧上班去得了，我一会找个纸片贴上。”

金钟一摆手，把金腾飞的手挥开，金腾飞知道父亲的脾气，再加上今天单位的事儿确实比较多，因此也只好暂时把这事儿搁下，但出门前还是反复嘱咐了好几遍。

金腾飞一走，家里就剩下金钟一个人。孙子去上学了，儿媳儿子都去上班了，他自己在家中坐着，心里倒是有点不是滋味。

人岁数大了，就爱多想。

金钟自小丧父丧母，唯一的血亲就只有一个弟弟金贵。

后来结了婚，金钟跟妻子倒是感情很好，可妻子身体弱，三十来岁就去世了，就留下了金鹏飞一个儿子。

那时的金钟已经干到了车间主任了，虽然是个鳏夫又带了个儿子，但依旧有不少头婚的年轻姑娘愿意，但他总还是惦记着早逝的妻子，也怕自己儿子被后妈欺负，就一直没有再娶。

金腾飞平时由金贵的媳妇帮衬着照顾照顾，倒也就这么长大了。

好不容易儿子结了婚，跟儿媳生了孙子，可金腾飞媳妇生孩子的时候又伤了身，不好再怀了。

三代同堂也算是圆满，可金钟一辈子最羡慕的就是一大家人热热闹闹的，人丁兴旺这四个字怕是这辈子跟他都没关系了。

家里冷冷清清的，金钟就忍不住想起弟弟金贵来。

那老小子虽然爱躲懒又爱吹牛，但是这命确实是一等一的好。

先有他这个哥哥又当爹又当妈把他拉扯大，又是安排工作，又是给他找了个厂里出了名能干活的媳妇。

弟媳妇不仅精明能干，身体也好，一口气生了四个孩子。

虽然老三那个拎不清的跟人跑了，但其余的都是心眼好又孝顺的好孩子，孙辈还有大鸣大放那对双胞胎，可把金钟给羡慕坏了。

金钟心里想着这些没边儿的事，只觉得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他刚想起身去洗把脸，就听见门被敲响了。

“大哥！大哥！是我。”

还不等金钟去开门，就听见那门外的人在高声自报家门了，金钟一听，严肃惯了的脸上立刻就不自觉地挂上了点笑。

“这老小子，别喊了，别喊了！也不知道轻点敲，一把年纪还总这么没轻重……”

金钟没搬家之前两家住的近，金贵平日里没什么事儿就去大哥家看看。

但现在金钟家搬了楼房，一是离得远，路上还要坐公交，二是过来了金钟总要留他饭，金贵虽然有点不着调但是也知道大哥现在跟着儿子儿媳一起，他做叔叔的不好老是过来蹭饭，因此除了刚搬家那会，金贵还是第一次上门。

一开门，金钟愣住了。

这……门口站着的小伙子，怎么这么像四海呢？

“大伯，我回来了！您不认识我了啊！”

金四海跟金钟多年不见，但是却依旧很亲近。

金钟这个大伯当的比金四海他亲爹都要更上心，金四海两辈子都受了大伯不少帮助，自然觉得亲近。

“四海！你小子咋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这是……这是你媳妇吧！哎呀，还有个小丫头！”

金钟喜不自胜，眼神往下一挪才看见扒在金四海腿后面好奇地探着头盯着自己看的小姑娘。

“我不叫小丫头，我叫金果！”

金果也不认生，脆生生地自报家门。

“好孩子好孩子，快，快进来。”

金钟把人往屋里迎，金四海一家三口进来了就尹喆他们去沙发坐下，还张罗着让金四海给金果从茶几底下拿巧克力和饼干吃，全然忘了后面还跟着个金贵。

金老头也不见外，自己溜溜达达进了屋，去厨房烧了壶水。

他知道金钟可有不少好茶。

金钟退休前是副厂长，惊喜的劲儿褪去了之后，做派就不自觉的带了点领导的腔调，一开口问话就显得有些严肃。

“你这次请的是探亲假吗？介绍信和其他手续都齐不齐全，能在家呆多久？”

“什么探亲假，老四这次是直接回城，再不走了！”

金贵刚好从厨房出来，听见金钟的问话，抢着回答。

“不走了？这阵子确实有不少知青偷着跑回城，但是被抓住可是要去劳改的！老四，你从小就聪明，如今又成了家，可不敢干糊涂事！"

“什么啊，大哥你想哪儿去了。”

金贵是故意说话说一半的，等金钟开了口，才慢悠悠讲了金四海靠妻回城的经历，满脸都写着得意。

“真是这样吗？”

金贵那嘴有多能吹，没人比亲哥哥金钟更了解，他不放心，还又问了金四海一遍。

“对！就是这样！我爸爸这叫吃软饭。”

一边抱着饼干啃的小金果一边吃着一边还不忘声援爷爷，把捧哏的活干得无比敬业。

“别乱说！”

金果竟然这么说自己爸爸，金四海还不觉得如何，一旁的魏涵雅却忍不住黑了脸，低声训斥了金果一句。

妈妈平时都很温柔，没想到今天竟然会突然沉下脸，金果有点害怕，饼干也不敢啃了，眼神飘忽，不敢看妈妈，嘴里还嘟囔着：

“昨天奶奶不是就这么说的嘛……”

“你奶奶是你爸爸的长辈，她怎么说都可以。可是爸爸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能这么说爸爸呢？别吃了，给爸爸道歉。”

魏涵雅是真的生气了，夫妻俩回城确实明面上看起来是靠着她电影制片厂那边的关系才办下来的，但是她清楚丈夫的本事，即便没有自己，他想回城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别人怎么说的听听也就算了，没想到金果这破孩子竟然有样学样。

或许她还太小，不清楚什么叫吃软饭，但是以金果的聪明劲儿不可能不清楚那不是个好词儿。

这孩子突然到了个新环境，人人都宠着捧着稀罕她，让她有点飘了，用东北话来说就是赛脸。

看见妈妈突然这样，金果动动嘴唇，眼圈一红，就要掉金豆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