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守门员复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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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语里有句格言,翻译成中文的意思是——爱的天职是诱惑。

  竺笛频频三省其身,那日夜黑风高,面对陆霭沉色胆包天的勾引,自诩见过世面的她却没能把持住,着实愧对列祖列宗。怪只怪对手太狡猾,十分晓得利用天生的皮相优势,把一个接受过思修马哲大毛概洗礼的元气少女,活活迷得亲肿了嘴。

  最让人绝望的是,隔天她那颗八百年没发作的智齿就开始隐隐泛疼。于是在被蒋飒贱兮兮地笑话“洗趟澡回来把初吻丢嘞”后,夏钊钊又用一种历经沧桑女人花的神情说:“如我所料,定然是憋了太久。第一次就如此激烈,陆师兄生猛于虎啊。”

  掀桌!

  谁来证明他们真的是用最浅显样式接吻的保守党啊?

  同样是初吻,竺笛紧张得整个人都快斯巴达了,就会单纯本分地与他唇贴唇;满腹理论知识、独缺实战经验的陆霭沉自信满满,谁想挑逗失败,诱不得女友朱唇微启,只好以反反复复的轻缓之吻向其示爱,倒也余韵无穷……  叩天无路,竺笛浑身长满了嘴,随时随地准备辩解,都被夏钊钊抬手掩住:“我懂,我懂。”

  懂什么?

  人家什么都还没说呢你懂什么了?

  留着萌系妹妹头的闺密维持着看透滚滚红尘的姿态,就差手里拿一杆烟枪了:“不就是激吻到牙疼吗。这点儿脑补能力都没有,你当我小言写手身份白混的?”

  “……”

  竺笛决定适应这个无处伸冤的社会,并且由衷赞颂夏大钊同志的脑洞是这个国家的财富。

  陆霭沉之前搞批发似的网购了那么多药,没一样是能口服的。竺笛从校医务室开了一些消炎止痛的来,在附近教学楼的自动贩卖机处投币买了瓶水。动作迅速地吞下几粒药片,裹紧外衣往系里教师办公室去。

  谁说爱笑的女孩子运气不会太差来着?明明是运气差得十分具有技术含量。

  早前非编课的微电影一不留神制作得太过于精良,课上得到老师表扬不说,还被系里推荐上去参加省内高校间的短篇视频大赛——这本是件意料之外的好事。奈何非编老师太爱才,屡屡在办公室里提到竺笛的后期制作和剪辑水平很出色,一来二去的,挑起了媒介经营与管理老师的兴趣。

  于是后者从之前上交来的论文作业中,翻出了这位叫作竺笛的学生。逐字逐句读过她的研究报告后,向其使出了一个“到我办公室来一下”的召唤。

  竺笛站在媒介经管课老师的办公桌边,听对方说:“你这篇新闻集团的经营解析,并购战略方面,‘横向形成跨媒介行业’,‘纵向一体化实现资源共享、节约成本’这两个观点,提得很好。”

  “但是相比起‘全球化’部分,‘本土化’这块剖析得稍微逊色,为什么不进一步深入呢?还有营销战略的部分,案例过旧,默多克花六十亿买道琼斯已经不是‘新’闻了。研究报告要说服读者,起码得拿出最新近权威的数据来 ,对吗?

  “这样,这次的论文你回去重新写一篇,这两天就交给我。”

  竺笛全程没能找到吱声的机会,拿着那篇先前拜托夏钊钊帮忙交的、现下已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论文,灰溜溜地退出了办公室。呵呵,所谓的情场得意,职场失意。她是做什么要去抢夏大大“首席作业王”的名号哟,这下牙龈都疼出血来了……  向隆兄告了假,竺笛在寝室苦憋两日,恨不得饮洁厕液自尽。早就听校电视台部长师姐说,媒介经管课那老师是个狠角儿,果然不假——你说重写就重写吧,还把原本的研究对象都给你换了,直接将好好儿的新闻集团改成了法新社。

  脚盆里的热水都泡凉了,蓄电台灯下,竺笛满脸愁容。没一会儿,电脑左下方闪起陆霭沉的头像。

   Charles 22:52:36

   还不睡

   Flute 22:53:52

   [困][困][困]

   Charles 22:55:53

   牙 怎么样了

   Flute 22:56:31

   好一些了呢

   Charles 22:57:07

   [药丸]

   Charles 22:57:34

   快点好起来

   Flute 22:57:54

   药吃着呢

   Flute 22:58:27

   你在弄开题报告吗大师兄?

   Charles 22:58:46

   嗯 打算做完

   Charles 22:59:12

   俺老孙 饿了 去泡个面

   Flute 22:59:30

   啧啧,沙县才是王道[口水]

  熄灯的宿舍光线微弱,舍友们各干各的。陆霭沉从饮水机接完热水,趁着面条冲泡的那两三分钟,上阳台收了几件衣物。坐回电脑前,揭开碗面的盖子,一瞄眼,发现竺笛仍在。

   Charles 23:05:08

   你那作业 怎么还没完成

   Flute 23:06:15

   [流泪][流泪]

   Flute 23:06:41

   完不成了,明天下午就得交了

   Flute 23:07:16

   你说我咋这么悲剧呢,我干了什么

   Charles 23:07:33

   ‘什么’ 是谁

   Flute 23:07:49

   ……

  三更半夜的,思维别跳跃得这么无法直视好吗!竺笛大约是被毫无头绪的法新社研究虐坏了脑神经,终于大义凛然地回过去——   Flute 23:08:56

   但愿是你[抽烟]

  对话框那边,正低头啜一叉子泡面的陆霭沉抬起了眼皮。他如约呆了个三秒,咳咳咳了个五秒,一边低笑一边咀嚼了个十秒,最后扶扶眼镜,将自己的一系列反应成功升华为“难为情”。

   Charles 23:09:20

   就这么 说定了

   Flute 23:09:34

   [**]

   Flute 23:09:40

   [菜刀]

   Flute 23:09:46

   [地雷]

  ……

  后来竺笛又坚强地熬了一小时,将将过了凌晨十二点,也算胡扯出了大半篇幅。睡眼蒙眬间发现陆霭沉还在线,她敲过去大段话让他赶紧歇着,等了一会儿没回复,便视死如归地关灯上床睡觉了。

  这一宿睡得意外安稳,是直奔晌午去的喜势——当然这是在没被中途叫停的前提下。竺笛打着巨大的哈欠,躲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接电话,听那头的人问:“没醒吗?”

  “醒了……”

  “我一二节有课,时间不多,你能不能下楼来一趟。”

  “你哪位……”

  “……”绝对还没醒,“吃我一棒。”

  内衣都懒得穿了,直接裹上大衣,帽子翻上头一戴,严实得像个爱斯基摩人。蒋飒和夏钊钊听见关门的小动静,半梦半醒间还不忘吐槽:“钊,有专家说了,不要和冬天能咻一下起床的人做朋友,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嗯,是的,要友直友谅友赖床……”

  清晨森冷的空气,在竺笛踏出宿舍楼大门时围攻上身。陆霭沉就站在楼前的台阶下,见竺笛缩着肩膀碎步跑来,他拎出沙县小吃新鲜出炉的三份蒸饺和小馄饨,一开口呵出茫茫雾气:“另外两份给她们。你们三个都是,要睡也先把早饭吃了。”

  竺笛捧着热腾腾的食物,反射弧延时,那对正看着自己的双眼里,隐约可见血丝几缕。刚睡醒的脑瓜虽然迷糊,但这一刻她的心特别直:“你真好。”

  二十四孝男友被媳妇儿毫不吝啬的感怀捧得神清气爽,什么疲劳,什么困倦,统统一扫而光。他是越来越不会掩饰情绪了,一天才刚开始,就笑得比那身后的晨曦还要亮。他指一指竺笛脸上变身口罩的钢铁侠眼罩,问:“之前那个哈喽A梦呢?”

  “是Hello Kitty……”

  “噢……”

  竺笛被他这口误笑得棉毛裤都松了,换气说:“换掉啦,还是Iron Man比较适合我。”

  不能再聊下去,这个点是出楼上课的高峰期,经过楼前的群众越来越多。不乏学院里的熟识面孔,皆因为他的意外现身,一步三回头有之,驻足一探究竟有之。陆霭沉放了竺笛上楼去,刚举步便被人叫住名字。是班里的团支书,挽着同行的舍友,一群人笑吟吟的:“陆霭沉,这大清早的,来我们东六送外卖哪?”

  被戏谑的人回身又朝楼内望了一眼,顺水推舟说:“嗯,打工。”

  “兼职?”

  甲缘干净的食指擦擦高挺的鼻尖,他不由自主抿了抿嘴:“专职。”

  于是在这样一个雏鹰起飞的早晨,外语学院非官方论坛法语系专区,又多了一则大灌特灌的即时帖。

   标题:白绫已备!世界再见!

   楼主:RT

   2楼:卤煮别这样!想想你还在路上的快递啊卤煮!

   3楼:噢漏,专职什么的,这回答真够豁得出去,Gay传言不攻自破[摊手]

   4楼:“隐身可见”居然是我们楼的?所以说这事儿基本确定了是吗!

   5楼:显然五险一金都缴齐了[捶地]

   6楼:我不相信,真相肯定是二舅公的大儿子的小堂侄的三表妹!

   7楼:这对嫌疑CP完全是高海拔之恋,不过那女生戴着帽子戴着口罩没看清长相的说,不嗨森   8楼:回6楼,隔壁帖里有人爆料,在澡堂目击到陆师兄等“三表妹”洗澡,给“三表妹”吹头,郎情妾意,有图有真相。你说说,这是表哥该干的事吗?

   9楼:不能啊!不能啊!我有篇陆师兄和咱们学生会主席的同人文还在连载啊摔!我的温柔攻和别扭受啊,我熊熊燃烧的腐女之魂啊!

   10楼:弱弱地举手,前几天晚上我在阳台,有目睹陆师兄送了一头恐龙回来……   11楼:楼上的朋友,吐槽归吐槽,骂人就不对了。PS:真的长得很有考古价值吗?

  ……

  这些五花八门的谈资,在不久之后终于亮瞎了竺笛的满级24K硬化氪金眼。以毒攻毒般,直接治好了她肿痛不已的智齿,在科学界又留下一个无法解释的神秘现象……但是现在,竺笛那副视力5.2的眼睛依然被闪花了。

  一只蒸饺卡在颊边,她看着企鹅邮箱内一夜之间多出的六封邮件——附件中既有原文又有译文,内容是来自国外数字检索平台有关法新社的最新文献期刊材料……  收件时间分别为5:44、5:58、6:06、6:23、6:45和7:11。除了最迟一封来自Charles,其余五名发件者均拥有一个响亮的名字——红领巾。

  没有在兄弟的恋爱道路上默默充当过垫脚石的汉子,不足以称真基友。

  四年来,任何一次考前突击或组团游戏都不曾达到过的规模,只因陆霭沉一句“兄弟们,事态紧急,我媳妇儿恐怕要挂科了”,就促成了全宿舍六君子最鸡血团结的一次集体熬夜:准备会周公的爬下床铺了,美剧看正High的按暂停键了,忙着搭讪女神的狠狠心下线了,计划搞定开题报告的撒手不做了……  东十七夜未眠。

  “阿陆,我的翻译水准和本人的体重一样极不稳定。不管质量如何,请看在我也是点亮你企鹅会员图标一份子的分上,按时兑现十顿红烧狮子头的承诺。”

  “好说。不过你最近体重始终保持在一百六十公斤的佳绩上,所以,我相信你。”

  “我去……是‘斤’!”

  “‘斤’。”

  ……

  “噢唷,这段完全看不懂了嘿,谁来搭把手?”

  “噢唷,这段又看不懂了嘿,谁来搭把手?”

  “噢唷,这段……陆霭沉,我现在换一篇还来得及吗?”

  “我相信你。”

  “可我不相信自己了嘿!”

  ……

  “吾弟阿陆。”

  “嗯?”

  “哥想好了。”

  “请讲。”

  “帮哥要个电话号码。”

  “日语系那个?”

  “咳……”

  “别害臊了。”

  “少废话少废话!快过来讨论一下,这句该直译还是意译啊?”

  ……

  学霸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昼短夜长,直到世界尽头开出第无穷次的黎明,几封心血相继投递进同一个邮箱,陆霭沉环顾一眼趴桌打呼的舍友们,拿掉眼镜,揉着浸染了疲态的眉峰去洗脸。

  破罐子破摔的竺笛被狠狠Shock到了,耳边有蒋飒掷地有声的口号——和学霸谈恋爱你买不了吃亏!按这路数,是她不仅拐了一只考神做压寨夫婿,还纳了考神的一群基友充斥后宫?从何时起,她竺笛也开始步入人生赢家的行列了?

  陆霭沉一直没有问过她那时的内心写照,还是有次竺笛自己说的——“嗷,当时就觉得不行了,非常想要嫁给你”。

  精英对凡人永恒的致命吸引,陆霭沉笑,笑得春花烂漫。

  救人于挂科危机的研究材料来得太及时,竺笛全身仿佛被安上了数百节AA电池。振奋中啃完男同胞们牺牲睡眠换来的数据和案例,这名幸运的女子感觉自己已经钢铁侠附体,胸口的能源装置正散发出巨大光亮……  这日,心怀感恩的竺笛踩着Deadline上交掉重写的论文,保持着连续五百个后空翻不在话下的澎湃激情,给陆霭沉宿舍的五条红领巾发去了一封感谢信。

  不多时,便陆陆续续地收到回复。

  其中有纲领性口号型的——“为女神服务”,有人生格言型的——“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有装酷耍帅型的——“没什么,男人的浪漫罢了”,也有自编自导自演型的——“我也爱你,师妹,可是我已经有佩蓉了”。

  竺笛被这群可爱的人搞得手抖,往电饭煲里撒了整整一大汤匙精盐。正在指导炖猪肘的夏钊钊厉声尖叫,眼瞅着那坨白色盐粒在汤水中溶成酱色,捂住双目默默离开了这片会齁死人的案发现场。

  “说好的中华小当家呢?”

  竺笛以身试味,顺利咸哭了:“哇……那什么,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厨王也有失手的时候……”怎么办,为了犒劳陆霭沉,她心动不如行动地跑去超市买了猪肘。一想到第一次亲手给喜欢的人做食,就要被打上黑暗料理的标签,如此毁灭形象的结果让人想要赖在地上不起来。

  在厨房里搞定过任何场面的夏钊钊,接了碗清水倒进锅里,沉着冷静地安抚起301舍唯一的厨渣:“放幺零零八六个心,亲爱的。想当年厨神争霸赛,我一道凉皮熄了新东方三百个灶台,区区炖猪肘,呵呵……”

  竺笛被萌妹眼底闪过的精光成功收服,至此跪拜夏钊钊为“一生的活菜谱”。

  不擅厨艺的高个子姑娘,勾身围着一堆食材小心打理,笨拙忙碌。那副敛去平日插科打诨的温良贤淑劲儿,让自带持家有道气质的夏钊钊都自愧弗如……爱情时而就像倒进温水里的一管柔顺剂,把浸入之人从头到脚的毛糙纤维都泡软。

  时而又像错估比例后添多了的那一匙发酵粉,令某些芝麻绿豆大的琐碎急速膨化成难以按捺的心理活动。

  陆霭沉朝那个正呈上线状态的企鹅妹妹,点击鼠标送去多个带有***色彩的问候。

   16:30:20

   您发送了一个窗口抖动。

   16:30:30

   您发送了一个窗口抖动。

   16:30:40

   您发送了一个窗口抖动。

   Flute 16:32:44

   手滑?

   Charles 16:33:11

   为什么 我没有

   Flute 16:33:42

   啊?

   Charles 16:34:09

   感谢信

   Flute 16:34:34

   [汗]

   Charles 16:35:01

   为什么

   Charles 16:35:13

   为什么

   Charles 16:35:22

   为什么

   Flute 16:35:47

   停!

   Charles 16:36:11

   [心碎]

   Flute 16:36:36

   原来你的要求只有感谢信这么低吗?

   Charles 16:36:55

   咦

   Charles 16:37:14

   你真懂我

   Flute 16:37:42

   是你表现得太过于好懂……

   Charles 16:38:13

   我还是 挺内秀的

   Flute 16:38:34

   并没有[摊手]

   Charles 16:38:59

   [玫瑰][玫瑰][玫瑰]

   ……

  被隔空喂糖的陆霭沉愉悦值蹿得飞快,平方又平方,立方再立方。他走到盥洗台前,从镜子里瞧一眼下巴处冒出的淡青色胡楂,取了电动剃须刀刮干净。晚上要开一局阔别已久的球赛,担心状态不佳本想来罐红牛提提神的,这下好了,直接在他势在必得的念头堆里丢了一大捧火把。

   [2]

  冬季天黑得早,加上晚上气温又低,大多数学生要么在宿舍窝着,要么扎在图书馆泡着。宽敞平坦的主干道上溜达的人影三三两两,唯有操场成了相对而言最热闹的地方。

  外语学院现役的这支足球队,是目前校内积分排名榜眼的劲旅,陆霭沉在其中任前锋一职。今晚要迎战的对手,是信息管理学院的那帮死对头。化学化工学院那群小子仗着稳稳占领积分榜首位的无惧优势,常年就爱看外院和信管这两队人马为踢破对方球门战得你死我活。

  完全就是一出由各位糙汉子主演的,发生在绿茵场上的攻心大戏。

  半场完毕,热汗涔涔的陆霭沉蹲在自家球门前休息,一边补水,一边听队长调整阵容和更新战术。开球以后的这四十五分钟,双方互不相让,攻防得当,抱着0:0的僵持比分进入下半场。

  几个信管的球员优哉游哉地踱步过界,其实都是老熟人了,中场休息闲得无趣,就上对手这里来唱衰唱衰。陆霭沉挂着顽笑,思索着对方“今天大家都踢得不顺啊,要不要整点儿新花样”的询问,就被站在身后的队友用脚面踢了一下屁股。

  “哟,家属探亲来了。”

  陆霭沉刚打算咬上水杯里携带的吸管,正眼一望,果真径直望见肩发轻扬的竺笛,正在为他穿越场地上的重重人影。上身设计简约的短款棉夹克敞着,腰部曲线平坦。黑色军靴及膝,那非凡双腿在修身铅笔裤的勾勒下越发颀长笔挺。无可挑剔的形体比例,她身披暮色,宛如一名英气逼人的女骑士,仅仅如此,就给人视觉上太过于直观的美妙遐想。

  她一步步来,他就一步步被她狩猎。

  竺笛来到陆霭沉跟前,见他好半晌才从地上慢悠悠站起来,神色迷怔,不由得发问:“愣什么?”

  “没什么。”

  陆霭沉随手将水杯抛给队友拿着,带她到人少的场外,自己挡在风来的方向,然后动手把竺笛敞开的衣襟拉上。他玩着那枚六芒星形状的拉链头,直言不讳:“想我了?”

  竺笛想将拉链头君救出魔掌,嘀咕说:“我早上才见过你。”

  匆匆一面怎么会够呢?都不够熬过晌午吧。他松开手,抬高几分,食指轻弹一记她的脑门,不满中自我解嘲:“啧,我在你心里的续航能力真是持久。”

  “不好吗?这质量多优啊,敢情我在你这儿能力很低?”她一指戳在他半湿不干的胸膛上,像玩螺丝刀般调皮地钻了几下。陆霭沉无意在这上头拌嘴争强,伸掌碰碰她的脸颊,肌肤一触生温,唇间有拳拳之语:“是我想你。”

  耳根总是比心要首先服软。

  单身时竺笛觉得自己是混凝土做的,抗压强度实打实;拍拖后她慢慢察觉自己是冰激凌捏的,被他一挖就化了。

  装不了无动于衷,心上仿佛建起了一座贮藏蜂蜜的巢房。眼见他横生几分失落,她赶在自己羞悔之前,出手抓住陆霭沉球服的衣襟。在使出绵薄拉力的同时,也扬起脸来迎往他从未蒙尘的眉心……  “阿陆!过来!”

  “……”

  “过来啊!”

  “……”

  “阿陆!说事儿呢!”

  竺笛眼珠一斜,瞥见不被搭理的足球队队长正火急火燎地往这边赶。她匆匆撒手作罢,将场景还原到十秒前的模样。

  “那什么,很久之前借了蒋飒的一碗酒酿圆子讨你欢心,你说很好吃。这盒炖猪肘是我今天尝试着做的,夏钊钊手把手帮了我大忙,光荣属于她。”竺笛把拎了一路的保鲜盒呈上,包袱布上透出食物的温度,“呃,我是这样想的,我会快点掌握一些厨艺,在你毕业前,可以独立给你做很多好吃的。”

  她咧咧嘴,模样实诚而敞亮。

  陆霭沉默不作声,视线在她极力粉饰害羞的脸上逡巡。须臾后,慢条斯理地提醒她:“你刚才好像没有完成某个任务。”

  “幻觉,是幻觉。”

  他哪里会善罢甘休,用最习惯的姿势将她搂住,二话不说便低下头来。两人之间卡着一个保鲜盒,竺笛拼了老命向后仰直,低呼:“你敢啊!”

  队长大人过来拧耳朵了啊!

  陆霭沉不着急说什么,负手向来人打了个手势,对方果真转身离去。虽是索吻,也不过就在她抹了唇膏的嘴角轻贴了一下。想到球队里有个同志和女友的三十厘米最萌身高差,陆霭沉发现自己真是压根儿不羡慕。不禁晏晏一笑,仿佛提前借到了早春的一剪子盎然。

  但陆霭沉始终是高兴得太早了。

  信管“整点花样,刺激球感”的创新提议被外院接受,两队一合计,由心思缜密的信管队长拍板说,不如换下各自门将,任两名女路人上前线守门——不愧是信息管理学院情报学系的高材生,未来国家安全局的栋梁,这馊主意分明就是有备而来。

  性本豁达的某国家二级运动员二话不说,抖擞四肢,挺身参赛。

  包剪锤,天命难违。

  竺笛被编入了信管阵营。

  面对夫家球友们“打入敌方内部,师妹你懂哒”的眼神暗示,信仰竞技运动公平公正精神的竺笛,在心中向奥林匹克之父顾拜旦承诺,绝不徇私舞弊。

  全程被剥夺了发言权的陆姓男子在场边干叉腰,被一众队友惨无人道地调戏“相爱相杀”。

  哨声一啼,下半场进入计时。

  场上两支球队均身披各自学院球服,竺笛待在信管的禁区内远目。看惯了一袭7号红装的陆霭沉,今次摇身换上白衣白袜,和着那攻守之间自由如风,在萧萧冬夜里显得尤为倜傥不群。有些人,注定生来脱凡耀眼。他们的存在便是上帝偏心的佐证。

  遥想初次见他还在夏时,用一式威力极强的前额顶球,便轻易招揽去她的注意;后来又得过机会在场边认真观摩他踢比赛,燃情燃血,刚劲勃发之姿那样讨她喜欢,正中心扉。而如今,这个体貌端正、身手卓尔的大好青年,已是版权归她所属的有情郎。

  竺笛的确是倾慕强者的性情,既折服,亦共鸣,也明明白白领悟,在一段情投意合的关系里,彼此欣赏最是难得。

  赛况在对面半场胶着良久,外院后防线上终于找准时机,一脚铲球。破坏掉信管的这轮进攻,随之回身向着竺笛这道防线运球逼近。

  射门是球员的天职,阻止射门是门将的使命。

  临时工竺笛立刻归神,根据大致判断,迅速完成选位。陆霭沉摆臂越过中场,渐近视野里,是竺笛迈开与肩同宽的大步,两膝弯曲、上体前倾的迎战之势——倒是比驻守自家球门的那位女生显得有模有样。

  带球疾冲的中锋是全队进攻的尖刀,陆霭沉非常了解他的习性。还没扬声提醒今时不同往日,切记出脚不要用力过猛,进球嗅觉一贯灵敏的中锋同志已大步向前,使出吃奶的劲儿完成了一记射门。

  球体飞出凌厉的弧度,陆霭沉心下生忧,忙扭头朝竺笛那端瞧去。

  侧面平高球,守门人虽有身高优势,但速度与力量都去得太烈。所有人目不转睛地对竺笛行注目礼,而她转瞬间更换重心,左脚用力蹬地,顺势向侧面一跃而出。一系列动作进行得敏捷流畅,如此狠厉的一球竟被凌空截获。

  后劲夯足,击得竺笛直哼哼,接着跟随惯性倒进了草香弥漫的绿茵地里。

  中锋同志这才觉悟自己下脚过重,一拍大腿暗叫不好,陆霭沉已经甩下一众战友奔去救美。谁知血条堪堪少掉一截的竺笛,念在当下应该争分夺秒组织反击,咻一下就地爬起,挥臂甩腕,将足球朝衣服上印有“信息管理”字样的“同伙”掷了过去……  这下对某人来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已经不是你住东区公寓楼,我在西区贫民窟了。而是我为外语学院奋勇踢球,我女朋友替信管学院玩命守门……  背负劲旅称号的小伙伴们面面相觑,颇有默契地产生了“我们之间出现了一个叛徒”这样微妙的心理活动。

  这夜,一向大杀四方的外语学院男子足球队,首次因球门安保系数过低,被夙敌毫不留情地上演“帽子戏法”。

  接连戴帽的黑历史,惨绝人寰的大屠杀。

  陆霭沉躬身撑住膝盖,鼻梁上径直淌下一道汗水,懒得抬胳膊去擦,便只甩了甩头。他眯起双眼,目光穿越整个球场,拨开跑动的人群,直抵那位自得其乐,却让他无比操心的人。

  移动、扑球、摔跤、打滚,在游戏规则里稍微掉以轻心一些都不会,敬业得令人没办法置气。计分牌上2:8的结果难看到不能直视,让陆霭沉倏然联想到,曾以相同比分被大曼联怒斩过的阿森纳……  巾帼居然在此,为其属意的球队向自己复了仇。

  一球未进还被竺笛扑住三次射门的人不怒反笑,认命摇头,尽管那心肝脾肺肾已是挨个儿抽了筋。

  都是耍流氓惹的祸。

  唉,媳妇儿你为何这么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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